“追!”站在山坡上遥控战局的何桢,兴奋地指点着风云,大声下令道:“战鼓催促,各部传令,必须给我追击到底!幸赖我大晋天子之威,取得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,岂可就此草草收场,纵虎入山?不管是死是活,一定要捉住敌酋刘猛,悬头其于洛阳街市!”
“遵令!”军吏们连忙应声去做。
“还有汝等,既然是利于追杀的骑兵,就不要留在这浪费了!迅速催马去追击!要是能擒住贼帅,给你们记大功!”何桢回过头来,对负责护卫自己的骁骑后校尉孙玖,疾声催促道。
“是!”孙玖兴奋不已,赶忙招呼下属的孟观、李肇等人。
“监军,我们如何是好?”并州别驾郗隆请示道。
“骁骑、右军、两翼骑兵以及冲在前的两个并州军,务必要追杀残敌一日,待明日派信使回来复命,再做后续安排。命令押后的两个并州军,吹起军乐、唱起凯歌,护翼本监军去巡视战场!”何桢乐得嘴都合不拢,英气非凡地卷了卷袍袖,俯瞰着人群高呼道:“天子万岁!”
“天子万岁!”众人攘臂挥拳,纷纷应和。
“真没想到,叛军竟然会败成这副模样。”站在人群中的张轨,作为观战者的一员,啧啧感叹道。对于这场期盼已久的战役,他曾幻想过很多场景,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发生的。晋军胜得如此轻巧,难怪事先那么多的门阀豪族,硬要把子侄塞进来镀金。
“刘猛,远不及其父。”万俟诚摇头叹息。
“看来是胡大将军多虑了。”高涤也觉得松开了口气。
“害我们督君白白愁了那么久。”魏准调侃道。
“可多虑总是好事。”满脸轻松的张轨,笑着回应道。
周边的军乐“得胜曲”,已经吹奏起来了,悠扬而高亢的旋律令人深爱。并州军虽然不擅长战斗,可搞这个却是有模有样,气氛愈发欢快。主帅何桢骑着一匹俊美的白马,身后的骑手打着他的官幡,纨绔们组成散漫而无序的行军队列,一行人招摇地走向了战场。
正在处理伤兵的军士们,看到这些贵人的车马毫不避让闯过来,只好快快地把袍泽搬运挪开,给后者让路。何桢只顾注视着前方,对地上的伤亡者连看都懒得看一眼,倒是郗隆等人还挥手致意下。至于挣扎未死的倒地敌军,则更是被无情地碾压践踏过去,甚至有纨绔专门以此为乐,找几个待死之人试刀,勒马乱踏、摆弄威风。对于他们来说,这是洛阳难得的刺激玩法。
“由来从军行,赏存不赏亡,亡者诚已矣,徒令存者伤。”不知何故,张轨忽然顺口就吟出这段不合时宜的话,还好声音不大,没坏了贵人们的玩乐心情。他很了解,自曹魏迄今的军士,低位卑劣如同奴仆,是很被门阀贵族们瞧不起的。所以即便军士为国家而拼死战斗,却得不到太多的尊重,甚至他们自己都习以为常。路过的时候,张轨几度停下马想搭个话,却还是没有开口。
身旁的许多纨绔们,倒是乐不可支地玩弄起词藻了。崔毖在构思献捷的赋文,时不时地低声吟诵,貌似是“章文德于庙堂,协武义于三军”之类的话,虽然构造的字句还行,可恭维之意浓烈。而王琛、华昀这俩狼狈搭档,则拼凑着蹩脚的诗句,还自鸣得意地高声嚷嚷,以风流人物自居,身旁的随从们在配合叫好。庆功会已经提前开始,人们兴致勃勃。
“也不知道潘安仁那小子,现在混得怎么样了。”听着这群人的歪诗,张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忽然转念想起了昔日共事的可怜县令潘岳。后者虽然人品时好时坏,可文采是真的不错,远胜于这些歪瓜裂枣。要是此人从军到此,如班固一般搞个《封燕然山铭》助兴,倒也非常合适。
张轨却不知,潘岳辛苦折腾了那么久,不久前终于回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洛阳,倒还就是因为他。之前潘岳虽然受县吏们挟裹而上书,却也瞒着别人偷偷上了另一份奏疏,禀告朝廷说张轨是心系朝廷的忠良,只是好心办了坏事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,当张轨的定罪之事尘埃落定之后,中书令张华等人皆认为潘岳是个有良知的官员,将其举荐给皇帝。而皇帝在提醒下,也深知当地官员是在玩弄把戏,对潘岳也有了好印象。于是一纸诏令,将素有文名的潘岳召回京城供职,列入中书省门下,当他所擅长的词笔之臣。祸因恶积,福缘善庆。
就在张轨胡思乱想的时候,得意洋洋的何桢已经走到祭天高台上,检视自己的战利品。在他的吩咐下,手下人毫不顾忌,推倒砸烂了各个案台,把器物丢到台下。当然有一个例外,便是那尊有真人高的祭天金人。何桢负手欣赏了许久,又是敲敲打打又是扭头吐痰,不屑又开心。他思前想后,对自己的出击决定非常满意,幸好没有听取胡奋、路蕃等人的胡诌,果断地赢得了这场胜利。现在可以自豪地说,这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。
军士们在驱赶牛羊、收拾营地,纨绔们在吟诗作赋、欣赏风景,各有要事。坐在高台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后,何桢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,诧异地站起身来,注视着脚下的木板。他发现此台质量并不好,搭得不够结实,似乎在风中颤颤巍巍。于是他骂了几句,转身下台。可是他又发现意外,感觉大地在不断震动着自己的双腿,而旁人也正在低声议论。
“怎么,地上也在抖?”何桢慌忙询问左右。
“不知!”“不知!”陪伴在侧的文臣和纨绔们,面面相觑。
“或许是塞上特色?”华昀挠挠头,自以为聪明道。
“有敌军,敌军!”四周的并州军士,忽然乱喊起来。
漫天黑云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处,迅速从三面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