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怕什么?交趾这块地方,天高皇帝远,年年征战,人人善战。甭管是马援还是,朝廷的军队来了也终究得走,难道不与我们合作了?”龙鹊是一点也不低调,叉着腰大声嚷嚷着。同伙马泗闻言挠了挠头,其祖先就是马援留下来的戍卒,也不照样和本地人迅速融合、快乐发财。
“诸葛记室,难道你真的觉得,消息真的会这样奏报上去吗?”李邰嘿嘿冷笑,早就预演盘算了无数次,不知保密地炫耀道:“大晋的部分官吏,入交趾境内后唯知盘剥压榨,不知体恤下情,乃至于伸手抢夺民间田产,造成农民自发组织的激变。幸赖邻郡的李太守得知消息来驰援,只可惜晚了一步,你们这些贪官污吏,已经被变民活活打死了。那么他为了长治久安计,在惩处了几个首恶后,安抚并遣散了农夫们,把田地重新还于可怜的百姓。至于我们这些本土豪家,一贯是支持朝廷而从未参与,只是在惊闻突发事变后帮忙善后,也理应得到更高的官职犒赏。你们觉得这个故事,是不是很美好圆满呢?”
文官们听得彻骨冰寒,牙齿咯咯作响。对于这个倒打一耙的套路,皇甫方回、薛琛再清楚不过,昔日张轨在共县不就是因为治理隐田匿户,得罪遍了豪族和官员们,反而被栽赃“激起民变”的?信口雌黄,颠倒黑白,可这招在天南海北都屡试不爽。他们很清楚,李邰这些人说得到做得到,能够把全程证据做得天衣无缝,交趾下上的口径将完全统一。
倘若真按这个说法上报,不可能有人愿意千里迢迢来探明真相、主持翻案的,朝廷其实也不会关心几个官员的死活,只要交州版图仍在境内就很满足了。就连昔日四郡丢失时,洛阳公卿们都是浑不在乎的态度,若非孟干亲自在御前请命,没人对这块“不毛之地”感兴趣,收复都懒得收。
“整个晋国,没人会帮你们。至于横海军,你们就更别替他们担心了。我们会按准备好的这个说法报知,由李太守和邵主簿作证,不怕他们不相信。要是他们懂事而不深究的话,尽管在合浦那边好好待着,我们会组织一定量的军需供应,双方和和气气地过日子,井水不犯河水。倘若不配合的话,我们组织佃客为兵,直接去切断了他们的归路,那就是两郡激变对峙。在这个敏感的边疆地带,朝廷不敢只偏向他一方。”李邰的确是老谋深算。
“一句话,从今以后,交人治交!”龙鹊总结道。
“交人治交!”豪族们齐声欢呼。
为了避免官员结党营私,汉朝历来有本地人不能任本地官的规矩,后来还衍生出最严苛的“三互法”。然而按照交趾豪族们的算盘,是要把本地演化成半独立的羁縻地区,名服实不从,听调不听宣,如封建领主般世代承袭富贵。要是这么做的话,张轨等人辛辛苦苦所做的“郡县化”、“汉化”努力,都将白费。
“怪也怪你们,不好好待在北方,非得来交趾掺和,还不愿意与郡豪们和睦相处、共同发财。拿区区一点俸禄,那么认真干什么?行了,在牢中好好待两天认命吧。”李祚叹息一声,挥手示意全部收押。
邵胤又去了趟后堂,主要是针对那群本土人为主的郡吏、县吏们,进行宣讲和甄别。只要肯“弃暗投明”的,一律当做自己人看待,顷刻能够成为座上宾。没费多少功夫,他就招募到了大部分人。只剩下绝少数的硬钉子,似乎是真的被文官们的所谓“正义”洗脑了,即便害怕地发抖,可就是不肯屈服。
“诸位,现在只剩下自己人了,我们敞开明面说话。”前厅,李祚咳嗽几声,环顾大小豪族道:“虽然此事的发起者是李邰、龙鹊二位兄长,可是接下来的利益是福泽所有人的。所以杀这群贼官的时候,汝等都必须带着家人到场观看,以示交趾人的团结!”
无人反对。如此大事,每个人都得沾上血,才能互相信赖。
“但是嘛,看在同郡人的面子上,要是实在不忍心的,咱们也不勉强。这样吧,我们把所有的无主田地和官田做个统计,连带着那些民户作佃农。愿意亲自手刃贼官的,按照最多的田亩数分成。只是联合署名向朝廷奏报的,则减半拿田。要是连这个都不要太情愿的,就一分一毫也别多拿了,守着旧田过日子。在这我说了算,无论怎么选都不追究,咱们当场表态!”李祚又继续宣布道。现场诸人中,他的声望和实力无疑是最高。
像李邰、龙鹊这样的组织者,为贪图利益谋划了这个卑鄙而大胆的阴谋,自然是要亲自动手以领取最大报酬的,不少人也因贪欲而跟着选择。不过大部分人是贪小利而无贼胆,只是愿意跟着到现场参观签字,适当地予以支持。还有绝少数人,比如马泗这样的汉代戍卒后裔,于心不忍又没什么野心,战战兢兢地举起手发言,斗胆选择置身事外。
“叛徒!”龙鹊恶狠狠地揪着马泗欲打。
“我不要田,我真不要田!”马泗吓得缩头躲避。
“住手!刚刚商议了大事,就当场内讧吗?我亲口承诺的,大家各自选择,难道说话不能算数?”李祚拍案而起,威严地制止了这场闹剧。有了马泗这样的大族带头,几个良心尚存的人亦表态不参与。李祚对此都是微微点头,暂时把名字都记下,却不当场发作。
计议已定,众人一致同意明天就动手,以防夜长梦多,赶在横海军回来前把事做实。李祚稍微嘱咐了几句后,就吩咐离场散去。接着他唤来随从,要把刚刚搭建的简易军营作刑场,让划出足够大的围观空间,并且把囚徒们都梳洗喂饱,权当是相交一场、体面送行了。
次日午时,交趾豪族们踏踏实实睡了个饱觉、吃了顿饱饭,优哉游哉地齐聚到了城西。昨日匆忙完成的临时木栅栏,围了两层如“回”字形,内部的围栏里竖起了二十余根高木,这是精心打造的受刑台,捆绑着那些犹自不服“顽固分子”。只是人人都耷拉着个脑袋,头发乱散着挂在脸上,早已被折磨地不成样子。看来李祚的话也不管用,手下人也喜欢痛打落水狗,折磨落地的凤凰取乐。
九真郡兵们在维持秩序。络绎抵达的豪族来者,暂时都被安排在内外围栅栏间的夹层之中,隔着一定距离的观看,这是留出来的最大区域。很多人是真的拖家带口,带上家族的男丁甚至是妇女,一边夸耀自己能抢到“前排位置”,一边自诩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交趾人,像是逢年过节的赶集似得,往前排抢位置。即便是此极端偏远之地,也难得有这种光明正大屠杀朝廷官员的场景,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,他们自然不想错过。如此情形,真有点类似后世人在动物园观看老虎狮子的样子,东张西望说笑话,推来挤去看杀头。
李邰如约抵达,穿着装饰以彩色花纹的明黄色袍服,头上戴着鲜红色的帽子,活脱脱像是个刚出笼的公鸡,在太阳下显摆自己的姿态仪容。因为住得近,他带来的随从尤多,把家里妻妾宗亲百余口悉数喊来,以见证他的“功成名就”。凭他做下的这些事,堂弟若不向朝廷申请给个太守当当,那才是没道理呢!故而他是把今天,当做光辉就任的前奏仪式。
“堂兄,由你来动第一刀如何?”李祚开心地打着招呼。
“好,我已经迫不及待了!”李邰兴奋地搓搓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