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轨于晋

第238章 布衣洗碟

“岂敢,岂敢?”部曲督眼看神色不对,马上怂了,下令开门。于是乎,日夜严密把守的城门轰然打开,将士们目送着车队堂而皇之地缓缓出去,又是惊叹又是嫉妒。不过要是知道事实的话,他们的肠子都得悔青。

“仕宦当作执金吾!”昔日刘秀曾这般感叹。

“为奴当做贴身仆!”如今将士是如此羡慕。

直到踏入野外,丁缶才放下了伪装,顿时感到双腿发软,颤颤巍巍地跳上车子,斜躺在上面大口喘气。即便如此,他还是用最后的一丝力气,指挥押送队打起了白旗,主动向晋军报备,以防被误解攻击。值夜的巡哨发现了他们,简单地进行了每人搜身和收缴武器后,监督着进了临时军营。这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,到处是潮湿的露水,乃是寅时了(清晨3至5点)。

时间实在是太早,张轨还没有起来,其他将校也大多在睡觉,毕竟他们连夜在商议军情,休息还不够。丁缶紧张地在一间帐篷里坐了半天,初时还怕在护卫面前泄露计划,后来急不可耐得就不管不顾了,当然也是害怕顾裕被活活闷死,让自己的投诚贬值。他立刻找了个晋兵,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和价值,让其把麻袋里的旧主人先放出来。

“将军!”看到连夜押送的竟然是自家将军,那队顾家军护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,手足无措地站起身行礼。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,他们不知不觉地成了卖主求荣之人,深陷于晋军的重重包围里。丁缶和南云手拉着手站在一起,和气得咳嗽不断的顾裕对峙,丝毫不怵。

得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后,晋军将士们欢呼鼓舞,饱受欺压的佃客们笑闹围观,整个军营登时沸腾起来,张轨也兴奋地起床赶至。可是等他聆听了事件的始末之后,顿时又犯了难。按照道德来说,丁缶、南云都人品极度卑劣,蒙受顾裕的信赖却残忍背叛,这不值得被推广效仿。可是从事实来讲,这大概率能让他们兵不血刃地夺下姑苏城,是有益于双方无辜军民的大功一件。

“将军,像这种小人。”高涤不屑地伸手指着。

“我可是功臣,功臣!”丁缶瞧见阵势不对,急忙辩解。

“算了,不能够以私人情绪,来判断军国大计。”张轨叹了口气,到底还是当众兑现了诺言,环顾着众人说道:“他固然是从个人得失考虑的,但不能用圣贤的标准去衡量,毕竟谁不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呢?过程确实有不当之处,可避免了无谓的战斗伤亡,还是有功的。按照之前说的,凡擒拿顾裕者,赐田三十顷!由他们两个主谋人平分。”

这是在徙木立信,更是在安抚众心。张轨深知自己的军队里鱼龙混杂,新兵对“晋国”这个遥远招牌的认可度,远不及对分田散财的感恩实在,此乃不可美化矫饰的大趋势。此辈大多持无所谓的态度,做奴仆就安心做奴仆,被释放就欢呼被释放,其实没有主动性去推翻现状,被挟裹参与晋军只是从大流而已。他愿意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,并且把自己的宽容态度给展现出来,以更大程度地提升聚合力。就算是丁缶这种不折不扣的小人,只要表现出支持行为,他都会不吝重赏,何况是其他人呢?在孤悬敌境、前途莫测的征途中,他需要团结人心,无论是君子的还是小人的。因为获取人和,是晋军的唯一优势。

“将军,能不能把田换成绢帛?”丁缶得寸进尺。

“你倒是好计较,不能!”张轨瞬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。

丁缶和南云这对野鸳鸯,只好悻悻而退,去领取三十顷土地。其实他还是比较聪明的,在哪个年代要维护这么大片的田,护卫和田驺不可或缺,他俩独自领受犹如是孩童守着大堆财宝,没那个能力去守护。他快速想了想,也只有趁着这个机会,低价抛售田地去折换成绢帛,去哪里做个富商。

对于狼狈不堪的顾裕,张轨的兴趣就更少了,简单确认身份就懒得再搭理。毕竟除了“镇东将军”的名头,还有富庶的姑苏城之外,前者毫无自身能力价值。他把安顿的事情交给高涤,自己去组织安排对姑苏的劝降事宜了。相信没了顾裕这个领头羊,群龙无首的守军会震恐归顺。

高涤带着士兵引路,把顾裕往营内的方向领去。经过了大而端庄的中军帐,经过了秩序森严的士兵营,居然走到了最末端,一片较为空旷的所在。这里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十余列帐篷,可其间摆放着许多大锅,正冒着烧锅煮水的升腾热气,粮食和禽肉亦有序堆放。地上丢弃着动物的毛皮和内脏,鸡屎鸭屎自然是必不可少,随便走两脚就能踩到。顾裕小心翼翼地捏着鼻子、踮着脚尖、皱着眉头,像是跳舞似得经过了这段路,绝望到了极点。可他还是一个不小心,摔了个结结实实,手脚沾满了污秽物,惹得晋军哄然大笑,也没谁愿意搀扶。

“我是将军,怎能享受这种虐待!”顾裕怒气冲冲。

“一介俘虏而已,嚣张什么?”高涤嘿嘿笑着。

“去,把你们的贼首叫过来,我在这里等着!”顾裕挣扎着爬起身,往后头狠狠地指了指,自夸道:“我吴郡顾氏,乃是越王勾践之苗裔,数百年的贵族传承!汝等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,哪里懂得什么治国大道、君子作风?哪怕是司马家皇帝来了江南,也得待我以上宾之礼!”

“越国都亡了八百年了,哪怕秦皇汉武都成了咸阳原上的黄土,你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!我们人人都有姓氏,谁的祖先在那时不是个王侯卿士?要是什么都讲究传承而不讲能力,干脆秦二世到秦一万世好了,君君臣臣永不变,人间还折腾个什么劲?顾将军,请你给自己留点尊严,老老实实去当后营伙夫。相比于军败身死,这个结局还不够好吗?”高涤讥讽。

“我,我正是凭自身能力,才得官职富贵!”顾裕反驳道。

“那就请证明出来!”高涤伸伸手示意道:“我家将军说了,但凡有奇策或者妙计,可以用智力帮助我军破敌的,就去他那里申请,可以担任文职。如果做不到这些,是只懂得作威作福、吃香喝辣的‘清谈名士’的话,那就请移步去辎重营,负责为全军将士缝补、洗碗、切菜、涮锅,用劳动证明自己的价值。我家将军说得很清楚,要不就劳力,要不就劳心,晋军不会养活不劳而获之人,这是无可商榷的铁规矩。不愿付出,不许吃饭!”

“奇策,我得想想才有。”顾裕心虚。

“那就等你想出来再说。”高涤笑容可掬,介绍说:“除了你们的伪主孙皓,其他被俘虏的吴国大臣,无论昔日的身份多么高贵,如今都是平凡而辛苦的后勤兵,哪里缺你一个了?我家将军在分田的时候,就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说,绝不是要把汝等‘门阀豪族’肉体消灭,而是要让天下秩序恢复公平,人人凭借能力和劳动去赚取未来。这不是打压折磨,而是给予你们的重生机会,只要做点真正值得人们尊重的事,自然会赢回尊严。”

正说话间,顾裕忽然看到了老搭档兼老对头,曾经称霸半个姑苏城的威东将军陆典,身上穿着油腻腻、脏兮兮的布围裙,脚上穿着几乎塞不下脚丫子的破草鞋,抱着一箩筐的蔬菜从旁边经过,蓬乱的头发发出难闻的臭味,令他忍不住掩鼻欲呕。若是放在从前,别说清晨黎明,就算日上三竿,陆典还应该在锦榻上睡懒觉,起床后连洗脸都不用自己动手。何曾想仅仅是几天的功夫,他就被改造成了一个任劳任怨的伙夫,简直是把陆家几代人的脸都丢尽了。

“阿典?侬这是?”顾裕悲不自胜,物伤其类。

“看什么看?赶紧找个位置干活。”面对突然出现的顾裕,陆典不仅不觉得好奇,还懒得搭理。经过晋军的“再改造”后,他和大部分俘虏官员一样,早已经被折腾地麻木了心态,每天从黎明忙到晚上,就想着赶紧把手头的活计忙完,尽量挤出一点点自由的休息时间。

顾裕揉了揉眼睛,观察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,觉得恍惚又离奇。陆玄咬着牙操作比他手臂还长的大铁勺,正在辛勤地搅锅烩菜,浑身都被汗水浸湿透了。陆机和陆云蹲在地上,挥舞着斧头并排砍柴,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哪怕陆玉这样的女流之辈,也在抡起棒槌使劲捣衣,白嫩的手臂变得粗糙无比。还有陆祎三父子,还有陆放两兄妹,所有陆家的男女老少,此刻都在沉默地工作着。

“这个世界怎么了?难道贵贱真的可以扭转吗?”顾裕悲不自胜,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天翻地覆了。他更展望远处,发现广州刺史滕修,蹲在地上捡着散落的鸡鸭内脏,挑出能吃的藏起来,准备煮熟了吃。长义都尉熊行,则是谄媚地给监管者捏脚捶腿,对付这种事游刃有余。自然还见着自家的堂兄顾穆,力不从心地用竹棍挑着两桶水,正在艰难挪步。更多的寻常官员,换上了平民百姓的破烂布衣,正热热闹闹地清洗碗筷碟子。

“一开始嘛,他们大多数是不愿意的,毕竟享受惯了嘛!可是人活着都得饮食,稍微饿上几顿也就听话了。”高涤瞧着顾裕惨白的脸色,轻描淡写地介绍说:“我家将军这也是为你们好!许多激进的佃客,都恨不得把你们这些旧主人给杀了,但是将军给大家解释说,出生于门阀之家还是贫苦之家,谁都没得选。门阀之中也有好人,佃奴之中也有恶人,这不是单纯某个个体的是非对错,而是整个秩序上的不公导致的。我们能够做的,就是对你们的身份进行重新梳理,无论之前身份是什么,都回到平等的同一起跑线。有能力者自会从中凸显,获得身份认同和富贵犒赏。然而这种东西,不能再无原则地传递给子孙,朝廷应当尽量控制豪族的滋生。从今而后,人人都有同样的上升机会,而不是靠血统区分高低贵贱。顾将军,你觉得这个道理对否?”

“不,这是对整个士族犯罪!他没理由也没资格这样做,就算是晋国的司马家皇帝,这么做也会失尽人心!你们还想不想得到江南?我倒要问问看,这究竟是司马炎的命令,还是哪个蠢货的主意?”顾裕恨得咬牙切齿,为了保持家族利益,他自然站在对立面。而且想到中原那些依旧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,他自然觉得不甘心,也认为不公平。

“贬抑豪强这个词,放在哪朝哪代都不是贬义词。你说的‘人心’,只是门阀豪族的人心,却没有把数十倍、数百倍的平民当做人。公平的准则会有利于所有人,连你们都会最终受益。希望你能够真正理解,完成自我救赎,不枉费将军赦免你们性命的苦心。”高涤引用着张轨的话说道。作为军户子弟,他太了解不同阶层的观念差异,也全心支持张轨的方案。

顾裕不再答话,而高涤也懒得多劝,一切看行动。

“张天师,张天师救我!”顾裕心中呐喊,泪流满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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