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里害怕,想辞工离开,可苏掌柜却拦住了我。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打开一看,里面是十八颗晶莹剔透的珠子。“这是我用十年时间,磨成的琉璃眼。”苏掌柜说,“每一颗,都对应着一个孩子。我想把它们埋在老槐树下,替我祖父赎罪。”
我看着那些琉璃眼,心里五味杂陈。
七月三十,地藏王菩萨诞辰,济南城的百姓都在放河灯。苏掌柜带着我,扛着一把铁锹,去了后院的老槐树下。他把十八颗琉璃眼一颗颗埋进土里,嘴里念念有词:“孩子们,我知道错了。这些琉璃眼,就当是我还给你们的。你们别再缠人了,好不好?”
就在他埋完最后一颗琉璃眼的那一刻,老槐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,树叶簌簌作响。我看见,那些小小的影子又出现了,它们站在老槐树下,看着土里的琉璃眼,黑洞洞的眼眶里,竟流出了两行清泪。
然后,它们慢慢转过身,朝着古井的方向走去,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。
苏掌柜松了口气,瘫坐在地上,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。
可我却看见,他的鼻梁上,不知何时,竟架上了一副眼镜。那副眼镜,镜框是紫檀木的,刻着缠枝莲纹,镜片黑得像深井——正是那副摔碎的墨晶老镜。
“苏掌柜,你的眼镜……”我指着他的脸,声音发颤。
苏掌柜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,笑了,笑容里带着一丝诡异:“它们说,我是苏家的后人,这副眼镜,该由我来戴。”
他的眼睛,透过墨晶镜片,看向我。我看见,他的瞳孔里,竟浮着一层淡淡的血丝,血丝里,映着十八个孩子的影子。
从那天起,苏掌柜变了。他不再擦拭柜台,不再整理镜架,每天只是坐在柜台后,戴着那副墨晶老镜,盯着街上的行人。有人来配眼镜,他就会问:“你想看见什么?看见故人,还是看见……鬼?”
来的人越来越多,都是些想看见亡故亲人的主顾。苏掌柜就把那些眼镜卖给他们,每一副眼镜,镜片上都浮着淡淡的血丝。
我知道,那些眼镜,都被染上了墨晶老镜的阴气。戴上它们的人,都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。
可我不敢说,也不敢走。
因为每天打烊后,后院的老槐树下,都会传来摩挲木头的声响。我知道,是苏掌柜在擦拭那副墨晶老镜。他的嘴里,还会念念有词:“孩子们,又有人来看你们了……你们,还满意吗?”
芙蓉街的烟火气依旧浓重,一珊号的黑漆大门,却越来越冷。玻璃柜里的眼镜,镜片在日头下反光,像是一双双盯着人的眼睛。
后来,我听说,济南城很多人都疯了。他们说,看见街上有十八个孩子,个个没有眼睛,伸手向他们要眼镜。
再后来,一珊号失火了。大火烧了三天三夜,把铺子烧得一干二净。人们在废墟里,找到了苏掌柜的尸体。他的手里,还攥着那副墨晶老镜,镜片上的血丝,红得像血。
而老槐树下的十八颗琉璃眼,却不见了踪影。
有人说,是那些孩子的魂,把琉璃眼带走了。也有人说,那些琉璃眼,变成了十八颗鬼瞳,藏在了芙蓉街的青石板下。
直到现在,济南的老人们还会说,每逢中元节的雨夜,芙蓉街的青石板上,会浮现出一双双眼睛。那些眼睛,黑得像深井,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。
它们在问:“你,要不要配一副眼镜?能看见故人的那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