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阳城像一个被强行塞满火药的火铳,在朱棣冷酷的意志下,绷紧到了极致。低矮的城墙上,新征发的青壮穿着杂乱的衣物,手持粗糙的长矛或削尖的竹竿,在老兵嘶哑的呵斥下,机械地重复着刺杀和格挡的动作。
他们的眼神依旧惶恐,但多了一丝麻木的服从。城内的铁匠铺日夜炉火不熄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与妇孺搬运石块的喘息声交织,构成一曲绝望的生存交响。
朱棣肩胛的伤口在土方和意志的双重作用下,竟奇迹般地开始收口结痂。他依旧吊着左臂,但每日巡城的步伐愈发稳健。他不再空谈激励,而是用最实际的行动告诉每一个看到他的人——皇帝还在,城就不会破。
“陛下,韩安国派出的斥候活动越发频繁,最近已抵近到城外十里。”陈亨指着城防图上标注的几个点,忧心忡忡,“看其动向,似乎在勘探地形,选择主攻方向。”
朱棣看着地图,昆阳城小,谈不上多少选择余地。他目光落在城西那片相对开阔、利于大军展开的区域。
“重点加固西城!壕沟再挖深一丈,内侧多设陷马坑、铁蒺藜!将城内所有门板、床板都拆下来,运上西城,充作挡箭牌!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另外,将城内所有粪便、秽物集中起来,熬煮金汁!告诉韩安国,咱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,只有滚烫的‘热汤’等着他!”
他的命令带着一股市井泼皮般的狠辣与实用主义。陈亨领命而去,昆阳城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。
然而,就在朱棣全力备战,准备迎接韩安国雷霆一击之际,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,由一名侥幸穿过汉军封锁线的弋阳信使带来了。
信使呈上的,并非姚广孝的手书,而是一封来自荆北蓝玉的密信!信是以血书就,字迹狂放潦草,带着蓝玉特有的戾气:
“陛下钧鉴:臣玉闻陛下龙困昆阳,心急如焚!荆北诸狗,初定而心未附,李靖老儿坐镇江都,虎视眈眈,臣若擅离,恐根基动摇,前功尽弃!然陛下有难,臣岂能坐视?今特遣麾下悍卒张玉,率精骑八百,携劲弩五十,星夜兼程,北上驰援!彼等皆荆北血战中存活之老卒,悍不畏死,可堪一用!望陛下善加驱策,坚守待变!臣在荆北,必秣马厉兵,搅动风云,牵制李靖,为陛下分忧!陛下在,则大明旗不倒!臣玉,血书拜上!”
八百骑兵!五十劲弩!
对于此刻的朱棣而言,这不啻于久旱甘霖!虽然人数不多,但皆是百战老兵,更携带着昆阳急需的强弩!这支援兵的意义,远胜于数千新征的乌合之众!
朱棣捏着那封血迹已干、仿佛还带着荆北硝烟味的信,久久不语。蓝玉这厮,跋扈骄纵,手段酷烈,但关键时刻,这份毫不犹豫的支援和其麾下老卒的战斗力,却显得如此珍贵。
“张玉……现在何处?”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。
“回陛下,张将军人马已至昆阳西南五十里外鹰嘴山,正隐匿行踪,等待陛下指令!”
“好!”朱棣眼中精光一闪,“传令张玉,不必入城!让其部隐匿于鹰嘴山待命,多派斥候,监视汉军动向,尤其是其粮道和后军!没有朕的号令,不得轻动!待韩安国攻城正酣,露出破绽之时,便是他这八百铁骑,雷霆一击之日!”
他要将这支援兵,当作一支奇兵,一支足以改变战场平衡的致命匕首,藏在韩安国的视线之外!
长安,未央宫。
与昆阳的紧张和江都的从容不同,未央宫内的气氛,因中原战事的拖延和朱棣的再次出现,而变得有些微妙和焦躁。
刘彻高踞龙椅之上,听着韩安国最新送来的、请求增派援兵和攻城器械的奏报,脸色不豫。殿内,以丞相窦婴为首的文官,与以大司马韩安国、将军李广为首的武将,隐隐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。
“陛下,”窦婴出列,声音沉稳,“韩安国将军拥兵数万,围攻昆阳小城,旬月不下,反屡次请求增援,耗费国帑。朱棣新败之寇,惶惶如丧家之犬,纵使其据城顽抗,又能支撑几时?若一再增兵,恐正中其下怀,将我大军拖在昆阳泥潭之中。不如令韩将军稳扎稳打,围而不攻,待其粮尽自溃。”
李广立刻反驳:“丞相此言差矣!朱棣枭雄之姿,岂可以常理度之?许昌之鉴不远,若再让其缓过气来,凭借昆阳搅动中原,则后患无穷!当以泰山压顶之势,速克昆阳,擒杀此獠,方能震慑四方,安定中原!末将愿亲率一部精锐,前往助战!”
双方争执不下。刘彻面无表情地听着,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。他何尝不想速战速决?但窦婴的话也不无道理,中原新定,百废待兴,持续的大规模用兵,对国库是巨大的负担。更重要的是,他内心深处,对韩安国久攻不下,甚至让朱棣再次活跃起来,感到了一丝不满和……猜疑。
韩安国,是否真的尽力了?还是有意拖延,养寇自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