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,比往常更甚。处长站在窗前,背对着门口,听到易安敲门进来,也没回头。易安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前,没问,也没坐。
大约过了半分钟,处长才转过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,像是彻夜未眠。他掐灭了手里的烟,走到办公桌后坐下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袋,推到桌子对面。
“坐下,看看这个。”
易安拉开椅子坐下,打开纸袋。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,是高度加密的内部通讯记录打印件,部分内容被涂黑。她快速浏览,心脏逐渐沉了下去。
记录显示,就在她们从西南返回省城的第二天,厅里某个与特勤处有数据接口的二级监控系统,捕捉到一组极其短暂但特征明确的异常信号。信号源定位模糊,大致指向横断山脉区域,但信号内容经过初步解析,包含几个关键特征码——其中一个,与林静加密日志中提到的“织网人”内部通讯标识符高度吻合。另一个特征码,则指向一种未知的、用于远程激活或状态查询的高优先级指令。
更关键的是,信号接收方(或被查询方)的反馈特征(虽然微弱且残缺),与雾隐谷事件后,地质局安置在该区域的临时监测设备记录到的、地磁异常恢复过程中的某种特定波动模式,存在统计学上的显着相关性。
有人,在雾隐谷事件后,第一时间远程“查询”了那里的状态。用的是“织网人”的渠道。
“信号追踪呢?”易安抬起头,声音平静。
“中断了。对方使用了多层跳板和强加密,最后消失在境外某个无法追查的节点。”处长靠进椅背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“技术科的人说,这种手法非常专业,不是普通黑客或商业间谍能用的。而且,对方似乎知道我们的监控阈值在哪里,信号出现得恰到好处,刚好能被捕捉到特征,又无法深入追踪。”
“打草惊蛇。”易安说。
“或者,是警告。”处长看着她,“告诉我们,他们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,也在关注后续。甚至可能……知道你们做了什么。”
易安没接话,将文件放回桌上。房间里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嘶嘶声。
“西南的事,后续报告我压下了,暂时定性为‘复杂地质灾害引发的集体应激障碍与意外事故’。”处长缓缓说道,“地质局和医院那边,会统一口径。但这不是长久之计。‘织网人’……不管他们是什么,已经把手伸进来了,而且越来越明目张胆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如刀:“易安,你实话告诉我,在雾隐谷,除了报告里写的,你们到底还遇到了什么?那两个人是怎么‘变成灰’的?还有,你上次私下找顾老检测的东西……是什么?”
该来的还是来了。易安迎上处长的目光,没有躲闪,但也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在快速权衡。处长显然掌握了不少信息,甚至可能猜到了部分真相。继续完全隐瞒,可能适得其反,失去这唯一的内部支持。但和盘托出,风险同样巨大。
“我们遇到了……超出常规认知的东西。”易安最终选择了一种折中的说法,“不是地质现象,也不是已知的生物。它……能直接影响人的精神和感知,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物质形态。那两个勘探队员,可能是被那种力量深度侵蚀后的结果。”
“怎么解决的?”
“我们使用了……一种实验性的声光复合干扰手段,原理基于之前对类似异常现象的研究。”易安避开了“源晶”和短棒,“干扰似乎触发了某种能量回馈,导致侵蚀体不稳定而崩解。过程有偶然性,无法完全复现。”她说的部分是真话。
处长盯着她看了很久,仿佛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假。“那种‘实验性手段’,是林静留下的?”
问题直接切中要害。易安沉默了一下,点头:“是。我们找到了她的一些未公开研究资料。”
“资料呢?”
“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你信任的那个退休专家,顾老,知道多少?”
“只知道样本特殊,不清楚来源和用途。”易安如实回答。
处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重新点了一支烟。“林静,陈远,蓝洞科技,北海,云州,现在又是西南……这些事,像滚雪球一样,越滚越大,牵扯的东西也越来越深。厅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异常,要求成立更高级别的联合调查组。压力很大。”
他吸了口烟,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:“我暂时把这事压了下来,用了些理由。但撑不了多久。一旦上面正式介入,所有东西都要摆到台面上,包括你们那些‘实验性手段’和私下调查。到时候,你们可能就不是调查员,而是被调查对象了。”
易安明白他的意思。体制内的事,很多时候不是黑白分明。她们的行为,游走在规则边缘,甚至之外。平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,一旦事情闹大,这些都可能成为问题。
“所以,在我们还有一点主动权的时候,”处长弹了弹烟灰,“必须把事情往前推。要么,找到确凿证据,把‘织网人’和他们背后的事情捅破天,让大家不得不正视,把水搅浑,我们才能在其中找到位置和机会。要么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找到彻底解决那个‘根源’问题的方法,让一切异常消失,事情自然平息。”
他看向易安:“你觉得,哪条路更现实?”
易安苦笑:“都不容易。”
“但必须选一条。”处长语气坚决,“你们手里有林静的研究,有第一手的遭遇经验,也有……‘实验性手段’。我需要你们,在最短时间内,给出一个方向,一个可行的下一步计划。不能再像以前那样,被动地等事情发生,然后去救火。我们要主动出击,至少,要知道敌人在哪里,想干什么。”
“我们需要资源,需要权限,也需要……一定的自由度。”易安说。
“资源我可以协调,权限在合理范围内我可以给。”处长说,“但自由度……必须在框架内。你们所有的行动,必须让我知道,至少要让我知道你们去了哪里,大概要做什么。不能再像这次西南之行,最后给我一个无法解释的结果。”
这是处长的底线,也是他对她们的保护。
“我们正在尝试根据林静的理论,研发简化版的针对性干扰装置。”易安决定透露一部分计划,“不需要大规模对抗,而是精确干扰特定节点或连接。这需要材料学和技术上的支持,吴工那边是关键。”
处长思索片刻:“吴工可以信任,但他那边人多眼杂。我会想办法给他安排一个独立的、保密级别更高的临时项目,由你们直接对接。材料方面……尽量利用现有样本,如果需要特殊渠道采购,必须通过我。”
“明白。”易安点头,“另外,关于‘织网人’的身份和目的,我们还需要更多信息。林静的日志提到他们可能隐藏在正规机构内部。这次信号追踪虽然失败,但至少证实了他们活跃,并且对节点事件高度关注。能不能从内部人员筛查入手?尤其是那些与地质、海洋、考古、甚至能源、信息领域相关的,有异常行为或不明背景的人?”
处长揉了揉眉心:“范围太大,而且容易打草惊蛇。我会让信得过的内勤暗中留意异常动向,但大规模筛查不现实。你们还是重点从技术线索和‘那个东西’本身入手。如果‘织网人’的目的是控制或利用‘它’,那么他们的行动,最终还是会落到具体的‘节点’或‘唤醒程序’上。”
谈话接近尾声。处长最后叮嘱:“一周时间。一周后,我要看到你们的初步方案和进展。另外,”他语气加重,“余娉那边,你跟她沟通好。你们现在是绑在一起的,任何决定,都不能瞒着对方。内部不稳,是最大的隐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