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“赤泊渊上等铁矿石”这一行熟悉的名称下方,赫然添上了崭新的一行:“赤泊渊庚度风盐”。七个字,铁画银钩。旁边还有一行用上好朱砂以小楷仔细批注的蝇头小字:“验得庚度,质坚色异,一担可抵赤泊渊上等铁矿石半担之易货值。”
玄溟宗那位沈老盐师忍不住探了探头,看清那“庚度”二字和批注,脸上皱纹舒展,捋着胡须低声对身旁的同僚道:“总算……名正言顺了。这盐,担得起这位置。”
草原长老赤勒汗被请到长桌最尊贵的一侧。老人今日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皮袍,只是眉宇间深刻的疲惫与风霜痕迹难以掩去。他伸出那双布满厚茧与褐色斑点、见证过无数草原风雨的手,接过主簿恭敬递来的清单。手指触到光滑微凉的纸面时,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他没有立刻细看,而是先用指腹缓缓摩挲了一下纸张的边缘,仿佛在确认这份契约的真实与分量。
然后,他的目光才落在字句之上,开始逐行移动,速度很慢,像是要将每一个字都咀嚼透。堂内异常安静,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。当老人的目光终于移到那份单独列出、详细无比的“庚度风盐兑换中原上等绢帛”折算比例时,他移动的手指蓦然顿住了,悬停在那一行墨字之上。那双阅尽人世沧桑、看惯枯荣生死的眼睛,骤然收缩,死死地盯住了那几个看似平常的数字,看了许久,久到旁观的京官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色。
那比例,白纸黑字,算学清晰,毫无歧义。只需在心中略一估算,便知按照这个比例,结合风池如今稳定的产出能力,草原不仅能够稳稳换回那救命的、足数的三万匹过冬厚绢,甚至还能有相当的盈余。这些盈余,可以用来换取往年需要咬牙才能换到的粮食、治疗风寒的药材,或是更趁手的铁器工具。这不再是一份施舍或被迫的退让,而是一份……实实在在的、可以依凭的保障。
老长老缓缓地、几乎有些僵硬地抬起头,目光越过宽大的长桌,越过桌面上那份沉甸甸的清单,望向了安静站在霍煦庭身后侧方的曜戈正爽。少年今日也收拾过,脸上连日劳碌沾染的风沙尘土洗去了大半,露出底下被晒成麦色的皮肤和愈发清晰硬朗的轮廓。他背脊挺得笔直,像一杆刚刚从淬火池中取出、泛着冷硬光泽的新枪,静静地立在那里。感受到长老的目光,他抬眼迎上,眼神清澈,坚定,坦荡,没有丝毫闪躲或犹疑,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、磐石般的沉稳。
赤勒汗喉头滚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曜戈一眼,那目光里有审视,有欣慰,有托付,更有一种尘埃即将落定的沉重释然。他重新低下头,看着手中的清单,用他那苍老而沙哑、却足够让堂内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,一字一顿地宣布:
“草原,接这份清单。”
声音不高,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,激起了无形的波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