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煦庭接过这尚带着老者掌心余温的小酒坛,入手沉甸甸的,清凉的陶壁贴着掌心。他走回厉晚身侧,也未言语,只是自然而然地伸手,将酒坛递了过去。
厉晚的目光从小小的摊位移开,落在那递到眼前的陶坛上。她抬手去接,手指穿过提绳,稳稳托住坛底。就在交接的刹那,她的指尖——因常年握刀执缰而带着薄茧却依旧修长有力的指尖——无意间,轻轻擦过了霍煦庭正欲松开的手指侧缘。
那一触,极轻,极快,如同春夜柳梢拂过水面,涟漪方生即散。两人的动作都未有丝毫迟滞,酒坛已稳稳落入厉晚掌中。
然而,那触碰的实感,却在分开后的瞬间,无比清晰地回馈到各自的神经末梢。
厉晚的指尖,在微凉的夜风里本是带着惯常的、如同她佩刀金属般的清冷温度。可在那一擦而过的瞬息,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指尖传来的、属于活人的温热。那温度并不炽热,却温煦而实在,与她指尖的微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像一道极细却不容忽视的暖流,猝不及防地渗入,让她托着冰凉陶坛的手心,都仿佛微微一颤。
霍煦庭亦然。他松开手,指尖蜷回袖中,那被触碰过的地方,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异常清晰的、微凉而略带硬质的触感——那是属于厉晚的、不同于文人或商贾的、带着沙场气息的独特体温与质地。这点残留的凉意,在春夜和煦的空气里,反而显得格外分明,像一粒小小的冰晶落在温热的皮肤上,瞬间融化,却留下了痕迹。
两人都未看向对方,目光似乎都停留在那坛小小的桂花酿上,或是投向了更远处的灯火。夜市的喧嚣依旧在身周流动,但那一刹指尖交接处传来的、迥异于周遭空气的冷暖感知,却在无声中划出了一道清晰的边界,将这一隅的静谧与感知,从那片喧闹的背景中悄然剥离出来。
他们继续往前走,走到广场边缘人少些的地方。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夜市的全貌——灯火如星河般铺展开来,人群在其中流动,欢声笑语如潮水般起伏。白玉秤台上,那些花灯在夜色中闪闪发光,真的像一盘称量平安的珍宝。
厉晚摘下脸上的狼首面具,霍煦庭也取下了龙纹面。两人相视一笑,那笑容里没有平日的凝重与算计,只有这片刻安宁带来的松弛。
远处传来悠扬的箫声,不知是哪家乐坊的艺人在街头献艺。箫声婉转,穿过喧闹的夜市,像一缕清泉,流淌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更夫敲响了二更的梆子,但夜市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。反而有更多的人提着新做的花灯赶来,要挂在平安秤上,沾一沾这份来之不易的太平喜气。
厉晚与霍煦庭没有再戴上面具,就那样并肩站着,看着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灯火人间。夜风吹过,带来糖画的甜香、酒酿的醇香、还有远处赤泊渊隐约的盐火气息。
所有这些味道混在一起,成了今夜最令人安心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