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夜时分,霍煦庭独自登上定远城的谯楼。
城头的风比城中大得多,吹得他青衫的袍角猎猎作响。他习惯在夜深人静时来此巡视,看看城下的灯火,听听更鼓的声音,想想白日里未决的事。
但今夜,谯楼上已经有人了。
厉晚站在城垛边,背对着楼梯口。她没有穿铠甲,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,外面松松披了件赤色外袍。长发未束,散在肩头,被夜风吹得纷飞。
她手持长剑,在庭院中央缓缓起势。
那确实不是霍煦庭所熟悉的、属于战阵或江湖的剑法。没有凛冽的破空尖啸,没有慑人的杀气迸发,甚至没有过于迅疾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。剑在她手中,仿佛有了另一种生命。
月光如银纱披洒,清晰映照出剑锋移动的每一寸轨迹。那轨迹是极其优美的弧线与顿挫的结合,时而圆融如满月,时而峭拔如寒枝。剑锋划过空气,带起的细微气流扰动月光,竟似在虚空中留下淡淡银辉的残影,久久不散。
她的身形随之而动,轻盈却稳如磐石。一招一式,都仿佛在描摹着某种不可言传的意象。长剑斜引,由下而上,弧度舒展绵长,剑尖微微颤动,恰似天边流云被晚风缓缓推涌,自在舒展,无拘无束;忽而剑势一转,骤然下沉复又迅疾弹起,一道短促凌厉的银光疾掠低空,宛若湖畔惊鸿,以优美的姿态掠过水面,翅尖惊起涟漪,随即杳然无踪,只余一点寒芒在月下闪烁;紧接着,她手腕极细微地一抖,剑锋蓦然在空中凝定,并非静止,而是以肉眼几乎难辨的幅度极快地连续点出数点寒星,星星点点,错落有致,仿佛在凛冽的寒雪中,有数朵清极艳极的梅花于枝头骤然绽放,孤傲而静谧。
整套剑法浑然一体,节奏时而舒缓如夜呼吸,时而紧促如雨打芭蕉,但那韵律始终存在,像一首无声的古老歌谣,依托着剑锋与月光,在这寂静的庭院里低回吟唱。霍煦庭看得出神,那剑光里没有杀伐,却似乎蕴含着更深邃的……关乎天地节律,万物生息,一种超脱于胜负生死之上的东西。
剑是“降霄”,厉晚从不离身的佩剑。此刻这柄饮过无数鲜血的凶兵,在她手中却显出别样的轻盈。剑锋过处,带起的不是杀气,而是一种近乎悲伤的孤高。
月光从侧面照来,将她的侧脸映得清晰。那轮廓在清辉下有种不真实的美,鼻梁挺直,下颌线条利落,长睫在眼睑上投下细密的阴影。但最让霍煦庭心头微震的,是那双眼睛。
厉晚舞剑时,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,瞳孔深处映着月色,却又仿佛透过月色,在看什么极遥远、极虚幻的东西。那不是凡人的眼神——至少,不是寻常武将该有的眼神。
霍煦庭停下脚步,没有出声,只是静静看着。
厉晚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,依旧沉浸在剑舞中。最后一式,她旋身而起,长剑指月,整个人在月光下舒展开来,像要乘风归去。然后缓缓收势,剑尖垂地,微微喘息。
月光洒在她汗湿的额角,细小的汗珠闪着晶莹的光。她终于转过身,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霍煦庭,神色却无半分惊讶。
“来了多久?”她问,声音很平静。
“刚到。”霍煦庭走上前,从腰间解下一只扁平的银壶,“带了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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