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那家昏暗的符材店,巷外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。漫步回返,再次路过那家名为“漱石斋”的旧书铺时,林玄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,目光投向店铺门口。那位须发皆白、身着洗旧道袍的卦师,依旧如昨日般,坐在那张小马扎上,背靠着斑驳的墙壁,眯着眼睛,仿佛在打盹,又仿佛在神游天外。他那面写着“星卜问路”的小幡,在微风中轻轻晃动,摊位前依旧门可罗雀,与这巷子的幽静融为一体。
然而,就在林玄的目光即将收回的瞬间,那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者,竟毫无征兆地、缓缓睁开了双眼。那是一双与他苍老面容极不相称的眼眸,清澈得如同山涧最深处的寒潭,眼底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、岁月变迁的无尽沧桑,没有丝毫寻常老人的浑浊。他的目光平淡无奇地扫过,恰好与林玄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遇。
没有言语,没有点头示意,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无从察觉。仅仅是刹那的交汇,老者便又缓缓阖上了眼帘,恢复成了那副与世无争、昏昏欲睡的模样。仿佛刚才的一切,只是阳光晃眼产生的错觉。
但林玄的心跳,却在那一刹那,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。那看似平淡的一眼,却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,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,从青阳宗的变故到体内的紫微星痕,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前,都如同透明的水晶,被一览无余。
是错觉吗?还是遇到了真正深不可测的隐士?
林玄不敢妄下断言。他加快了脚步,离开了漱石斋的范围。这天枢城,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。那个看似潦倒落魄的卦师,绝非等闲之辈。所幸,他从那一眼中,并未感受到任何恶意,只有一种近乎天道般的、俯瞰众生的淡然。
回到云来居时,石猛还未归来。然而,沐雪那扇通常紧闭的房门,今日却罕见地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,一股若有若无、如同雪后初霁、空山新雨般的清冷气息,从门内悄然弥漫出来。
林玄在门前驻足,犹豫了片刻,还是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,低声道:“沐姑娘?”
门内静默了数息,方才传来沐雪那特有的、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:“进。”
林玄推门而入。房间内陈设简单,沐雪正临窗而立,一袭白衣胜雪,窗外是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轮廓,以及那座无论白日黑夜都散发着磅礴气息的星髓古塔。她转过身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令牌。那令牌材质特异,非金非玉,触手温润,正面雕刻着简易却蕴含道韵的星纹,那星纹的流转方式,竟与窗外古塔辉光的韵律隐隐契合。
“此物予你。”沐雪将令牌递到林玄面前,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,“升仙大会第二试‘问心路’,持此物傍身,可护持灵台一缕清明,不为外魔幻音所侵。”
林玄心中一震,双手接过令牌。令牌入手微沉,那股温凉之意顺着手臂缓缓上行,竟让他因思虑过度而有些纷杂的心绪为之一清。“多谢沐姑娘。”他诚挚道谢。这面令牌,无异于雪中送炭,大大增加了他在那诡异第二试中的把握。
沐雪的目光淡然掠过他,似乎在他怀中那新得的黑石板上停留了微不足道的一瞬,随即移开,望着窗外愈发璀璨的城光星火,淡淡道:“市井之间,亦藏机缘。谨慎固是根本,然过于畏首畏尾,亦非道途。十日后,放手施为即可。”
言毕,她便不再多言,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星城夜景。
林玄知道这是送客之意,当下躬身行了一礼,小心地退出房间,轻轻带上了房门。手握这枚温润的星纹令牌,怀揣着那块来历神秘的黑石板,他感到肩头那无形的压力似乎被分担了一些,前路虽仍迷雾重重,凶险未知,但至少,他并非全然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独行。
夜色彻底笼罩了天枢城,万千莹石灯火与苍穹星斗争辉,将这座巨城点缀得如同坠落凡间的星河。林玄回到自己房中,掩上房门,点燃桌角的灯烛,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一室昏暗。他铺开新购的符纸,研好朱砂,屏息凝神,开始绘制最基础的“聚灵符”与“金刚符”。笔尖饱蘸殷红的砂墨,体内淡紫色的星力随之缓缓涌动,灌注于笔锋之上。落笔,勾勒,每一道符文轨迹的落下,都需心神高度凝聚,与天地灵气产生微妙的共鸣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制备一些防身或辅助的手段,更是一种沉静心神的修炼,一种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,让意志变得如磐石般坚定的过程。十日之期,如同悬在头顶的渐近铡刀,他必须抓住每一刻光阴,让自己从内到外,都变得更加强大,更加沉稳。
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不止,夜生活方才拉开序幕。而这一方小小的静室之内,唯有笔尖划过符纸的细微沙沙声,与少年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曲宁静而充满力量的乐章。风暴来临前的宁静,往往最为珍贵,也最需珍惜。林玄深知,他必须在这片短暂的宁静之中,积蓄起足够撕裂迷雾、迎接那决定命运之惊雷的磅礴力量。
(第十五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