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听见声音,从窗边探出头来,鬓边别着朵石榴花,手里还捏着他的考卷摹本。“你回来了?”她的脸颊被夕阳映得发红,把摹本往身后藏,却没藏住边角的“案首”二字,“柳砚兄说……说周大人要荐你去漕运码头?”
“嗯,”贾宝玉走进来,接过她手里的摹本,纸页上有几处被泪水洇过的痕迹,晕开了墨迹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猜的。”黛玉转过身去磨墨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你总说‘史书要连着土地读’,如今有机会去码头看看,是好事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墨锭在砚台上转了个圈,“漕运码头鱼龙混杂,你要当心些。我把姑父的《漕运风险录》找出来了,你带着,夜里睡前翻一翻。”
书案上果然放着本蓝布封皮的旧书,扉页上有林如海的题字:“江湖险恶,守心为要”。贾宝玉拿起书,指尖触到书页间夹着的纸条,上面是黛玉的小字:“码头潮湿,带包苍术防瘴气;漕丁多吃酒,说话要慢些,别争高下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他把纸条折好,放进贴身的荷包里,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,“给你的。”
是刚从街角买的桂花糕,还带着热乎气。黛玉拿起一块,咬了一小口,眼睛亮了亮:“比上次码头买的甜些。”
“老板说,加了新摘的桂花。”贾宝玉看着她吃,忽然觉得,中个案首、被周大人赏识,都不及此刻她嘴角沾着的糕渣子让人欢喜。
暮色漫进窗时,两人并肩坐在灯下,他翻着《漕运风险录》,她在旁边给他抄录码头的管事名单——都是柳砚打听来的,谁爱喝什么茶,谁家里有个生病的老娘,一笔一划记得清楚。烛火摇曳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。
“对了,”黛玉忽然抬头,烛光照着她的睫毛,“周大人要是问你‘漕运改良该从何入手’,你别说‘先惩贪腐’,他去年刚处置过一批贪官,现在更想知道‘如何让漕丁肯卖力’。姑父说过,‘治人先治心,让他们觉得日子有奔头,才肯真心做事’。”
贾宝玉笔尖一顿,抬头看她。灯光下,她的脸颊泛着柔和的光,说起“治人先治心”时,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子。他忽然明白,所谓“灵魂伴侣”,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诗赋唱和,而是能在对方的世界里,递上一把恰好合用的钥匙——他给她勇气,让她敢在王夫人的刁难面前拿出账本;她给她通透,让他在复杂的官场里看清本质。
“记下了。”他把她的话写在书页空白处,字里带着笑意,“还是你懂周大人。”
黛玉别过脸,耳尖红了,却把手里的管事名单往他面前推了推:“快记吧,明早还要见大人呢。”
窗外的石榴花不知何时落了一朵,落在窗台上,像点醒了这夏夜的温柔。贾宝玉看着灯下认真的黛玉,忽然觉得,这府试案首的荣光,不及她此刻抬眸时的一抹浅笑;周大人的赏识,不如她递过来的这张写满琐碎的名单实在。他穿越而来,要护她不悲秋,要保贾府不衰败,可走着走着才发现,原来她也在不动声色地护着他,用她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官场智慧,用她藏在柔弱外表下的通透韧性。
夜色渐深,烛火将尽时,黛玉打了个哈欠,却还强撑着要给他续茶。“睡吧,”贾宝玉按住她的手,“明早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“不行,”她挣开手,给茶壶续上热水,“我得给你包苍术,还有……”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锦囊,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,“这个也带着,码头味大,闻着这个舒服些。”
他接过锦囊,桂花的甜香混着她的气息,漫进鼻尖。原来这一路科举,他不是一个人在走。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,那些反复修改的策论,那些看似枯燥的史料研究,都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个人,而变得有了温度。
“黛玉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“等我从码头回来,我们一起把林姑父的《漕运考》补完吧。你记他说过的话,我记码头见的事,咱们合起来,也算给后来人留本实在的书。”
黛玉抬眸,眼里的睡意瞬间散了,亮得像落满了星子。“好啊。”她点头时,鬓边的石榴花轻轻晃动,“一言为定。”
这一夜,贾宝玉睡得格外沉。梦里没有贾府的倾颓,没有黛玉的泪帕,只有漕运码头的晨光,和灯下与他同翻书卷的身影。他知道,前路的科举之路还长,贾府的危机也未完全解除,但只要身边有这样一个人,能与他共看史料、同论民生,再难的坎,也能笑着迈过去。
第二日清晨,他揣着黛玉给的锦囊,握着林如海的旧书,往苏州府衙走去。阳光洒在青石板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条通往未来的路——路上有史书的墨香,有桂花的甜气,还有两个人并肩而行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