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明远放下酒杯,从包里掏出张图纸:“这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设计的‘恒温菜窖’,在地下三米挖,四壁糊上水泥,再用新疆的芨芨草做保温层,温度能保持在5c左右,土豆放三个月都没事。”他指着图纸上的通风口,“这口得朝东南,避开西北风,还能让太阳晒着,省得结冰。”
小王凑过来看,手指在图纸上戳了戳:“这行得通?咱这石头多,挖三米得费老劲了。”
“咱有‘洛阳牌’风镐,”李明远笑着说,“这次给养车拉来了两台,比人工挖快十倍。再让工兵连来帮忙,一个月就能挖好。”他从包里摸出包“上海牌”奶粉,“还有这个,给哨所的娃娃们,补充营养,比罐头强。”那奶粉是特供的,李明远托人从上海捎来的,包装有点破损,但没受潮。
外面的雪还在下,哨塔上的红旗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,但在风雪里照样飘得挺直。李明远望着远处的雪山,知道这菜窖、这收音机、这风镐,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发明,但对哨所的战士来说,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——能让他们在零下四十度的戈壁上,吃口新鲜菜,听句家乡话,握着钢枪的时候,心里更踏实。
离开哨所时,给养车的轮胎上缠了防滑链,链条是“鞍钢”的废钢轧的,有点锈,但还算结实。车窗外,哨兵们正敬礼,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。李明远突然觉得,这戈壁上的铁路、电厂、菜窖,就像一粒粒种子,看似微不足道,但只要扎下根,就能在风沙里长出一片绿来。
六、星火燎原的“戈壁账本”
1962年的春天,李明远坐在乌鲁木齐的办公室里,翻看着各地送来的报表,纸页上的数字密密麻麻,像戈壁上的沙粒,却透着股生机。兰新铁路西段全年运货量突破80万吨,比预期多了15万;迪化电厂的发电量够全城三分之二的家庭用上电灯;喀什巴扎的商品交易额,比五年前翻了两番;红其拉甫哨所的恒温菜窖里,土豆和白菜堆得像小山……
“李工程师,苏联专家又来催了,说让咱买他们的化肥生产线,”秘书小张递过份电报,“他们说咱自己造的‘过磷酸钙’纯度不够,影响粮食产量。”
李明远放下报表,拿起桌上的一袋化肥,袋子上印着“甘肃化肥厂”的字样。“咱这纯度是差2%,”他笑着说,“但便宜啊,一吨比苏联的便宜80块,农民买得起。再说咱加了点新疆的钾盐,在盐碱地用,效果比苏联化肥还好。”他在报表上圈出个数字,“你看,用咱这化肥,南疆的棉花亩产提高了30斤,算下来,农民反而赚得多了。”
小张看着报表上的“工农业总产值”曲线,像条爬坡的线,一年比一年陡。“以前总觉得苏联的东西好,现在才发现,咱自己造的,哪怕差点,只要适合咱的地、咱的人,就比进口的强。”
李明远点点头,望向窗外,远处的博格达峰顶着雪,像个威严的哨兵。他想起刚到新疆时,有人说“这地方能守住就不错了,别想发展”,但现在,铁路通了,电灯亮了,巴扎热闹了,连戈壁深处的哨所,都能吃上新鲜菜了。
“其实啊,”他对小张说,“发展不是非得买最先进的机器,也不是非得学别人的样子。就像这戈壁上的红柳,看着不起眼,却能在沙子里扎根,还能护着别的草木一起长。咱做的这些事,铁路、电厂、菜窖,就是红柳,扎下根了,日子自然就好了。”
桌上的收音机突然响了,正在播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,声音透过电子管的嗡鸣传来:“我国自主设计的第一台1.2万千瓦汽轮机在沈阳试制成功,各项指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……”
李明远拿起那份苏联专家的电报,在末尾写了行字:“拟用国产设备建设化肥厂,恳请提供技术参考,我方愿以优质长绒棉作为交换。”放下笔时,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在兰新铁路工地上,那个老兵说的话——“苏联的法子不适合咱”。现在看来,这句话不仅适用于铁路,更适用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件事。
七、棉田深处的“土洋结合”
1962年夏,阿克苏的棉田里,收割机的轰鸣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。这台“新疆-1型”收割机是本地农机厂造的,车身焊得有点歪,但镰刀臂特别长,能比人工多割半米宽的棉行。维吾尔族农民阿卜杜拉蹲在田埂上,看着机器吞进棉株,吐出雪白的棉花,嘴里不停念叨着:“亚克西!亚克西!”
李明远站在收割机旁,额头上的汗珠滴进土里。这机器的发动机是“东方红”拖拉机拆下来的旧件,变速箱是农机厂用废钢材拼的,连方向盘都是汽车修理厂换下来的二手货——总成本比进口收割机低了七成,却能顶五个壮劳力。“阿卜杜拉,这机器一天能收多少?”他扯着嗓子喊,盖过机器的噪音。
阿卜杜拉竖起三根手指,又指了指太阳:“三个‘太阳’(一天),能收十亩!以前用手摘,全家五口人,一天才收两亩。”他指着远处的棉垛,“今年肯定能多交公粮,还能给娃扯件新衣裳。”
棉田边的机井旁,一台“解放牌”水泵正抽水,水管是用废弃的油桶剪开卷成的,接口处缠着麻线,虽然漏水,却比人力压水井快多了。“这水泵是部队淘汰的,咱修修还能用,”农机厂的王师傅擦着汗说,“李工程师,您说的那个‘滴灌’法子,咱试了试,用自行车内胎剪开当管子,真能省一半水!”
李明远笑着点头,弯腰捡起块土坷垃,捏碎了看:“这土碱性大,滴灌能把水直接浇到根上,不浪费。等秋天,咱再把甘肃的‘脱硫石膏’拉来撒上,改良改良土壤,明年保准亩产再涨五十斤。”
夕阳西下时,收割机开进了场院,车斗里的棉花堆成了小山。阿卜杜拉的媳妇端来刚烤的馕,上面撒着芝麻,是用新收的麦子磨的面。“李工程师,尝尝!”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,“以前种棉花够吃就不错,现在有机器帮忙,能攒下钱了。”
场院的角落里,几个妇女正用“上海牌”弹花机弹棉花,机器嗡嗡转着,把棉籽和棉絮分开,效率比手工弹弓高十倍。弹好的棉花堆在竹筐里,白得像天上的云,这是要送到喀什纺织厂的,能织成布,再卖回村里。
李明远看着这忙碌的景象,突然觉得这“土洋结合”的法子,才是最适合这片土地的——用旧零件拼收割机,用自行车内胎做滴灌管,用废油桶当水管,看似简陋,却把每一分力气、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刀刃上。就像棉田里的棉花,不挑土地,给点阳光和水,就能长得雪白厚实。
八、边境线上的“马灯与电线杆”
1962年秋,中哈边境的巡逻道上,边防军战士老周正牵着马往前走,马背上驮着盏马灯,玻璃罩上贴着层胶布,是上次被树枝刮破后补的。“以前没这灯,巡逻全靠月亮,”他对同行的李明远说,“上个月有个新兵,天黑掉进了雪坑,冻了半宿才爬上来。”
不远处,电线杆正一根接一根地往边境延伸,民工们踩着泥泞埋杆,杆顶的绝缘子是“西安电瓷厂”的,瓷面光滑,比苏联的陶土绝缘子抗冻。“这线拉通了,哨所就能装电话,巡逻队也能配对讲机,”通信兵小张指着图纸,“李工程师,您设计的这个‘隔离开关’真管用,雪大的时候断开,不怕电线被压断。”
李明远摸了摸电线杆,水泥还带着潮气,是用本地的沙子和石灰拌的。“这杆子埋得再深半米,”他对民工说,“冬天冻土层厚,浅了容易歪。”他从包里掏出个搪瓷杯,给民工倒了点热水,“歇会儿再干,不差这几分钟。”
巡逻道旁的牧民定居点里,已经有几户人家接上了电,灯泡是“亚明牌”的,60瓦,比马灯亮多了。哈萨克族牧民叶尔肯正用“北京牌”收音机听天气预报,里面说明天有寒流,他赶紧往羊圈里加了些干草——这收音机是用两只羊换的,以前只能听风声,现在能提前知道天气,羊群损失少了一半。
“李工程师,啥时候能给羊圈也接个灯?”叶尔肯比划着,“夜里狼来了,灯一亮就能吓跑。”
李明远笑着说:“下个月就拉,给你装个100瓦的,照得跟白天似的。”他指着远处的电线杆,“这线不仅能送电,还能当界碑的‘眼睛’,哪里有动静,哨所马上就知道。”
天色渐暗,马灯和电灯的光在边境线上交织,像一串跳动的星子。老周牵着马,看着电线杆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,突然觉得这铁家伙比界碑还实在——界碑立在地上,这线却能通到心里,让边境的日子,也能和内地一样亮堂。
九、发展的“根须”
1963年春天,李明远再次踏上兰新铁路,列车已经能直达阿拉山口。车窗外,红柳丛围成的固沙方格连成片,像给戈壁铺上了层绿网;棉田里的收割机在移动,像白色的小船航行在绿浪里;远处的电线杆排成线,把电流送向一个个村庄……
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,第一页是五年前画的草图,歪歪扭扭的铁路线旁,写着一行字:“让戈壁长出粮食,让边境亮起灯光”。现在,这行字旁边,已经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:棉田面积扩大了80万亩,电厂装机容量翻了三番,边境村寨通电率达到70%,民族贸易额年均增长25%……
“李工程师,到阿拉山口了。”列车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窗外,一列来自苏联的货车正在会车,车厢上的cp”标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。但李明远的目光,却落在了旁边的国产货车上——上面装着新疆的棉花、甘肃的化肥、陕西的机器,正准备驶向内地,驶向更远的地方。
他突然明白,发展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奇迹,而是像红柳的根须,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延伸,扎进土壤,汲取养分,再慢慢长出枝叶。从修铁路时的渗水管,到电厂的余热锅炉,从棉田的滴灌管,到边境的电线杆,每一件“土发明”、每一次“小改进”,都是这根须的一部分,看似微不足道,却让这片土地有了底气。
列车鸣着汽笛继续前行,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,像一首沉稳的歌。李明远望着窗外渐渐泛绿的戈壁,知道这歌声里,有铁路工人的号子,有电厂工人的汗水,有棉农的笑声,有牧民的马蹄声……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,就是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心跳,是比任何宏大叙事都动人的“发展史诗”。
而他要做的,就是继续守护这些根须,让它们在风沙里扎得更深,长得更壮,直到有一天,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,能像内地一样,开满属于自己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