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大有下意识地朝镜子里看了一眼。
就这一眼,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!
镜子里,清晰地映出他因为紧张而有些扭曲的脸。但是,在他脸的旁边,肩膀的上方,本该是空无一物的地方,却多出了一张小小的、模糊的侧脸!
那张脸极其苍白,像是糊着一层粉,看不真切五官,但轮廓……分明就是栓柱!只是表情木然,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,正直勾勾地“盯”着镜子外的王大有!
“啊!”王大有骇然惊呼,手一抖,镜子差点脱手。
“咋了?”李氏连忙问。
王大有再定睛看去,镜子里只有他自己惊恐的脸,哪有什么孩子的侧脸?
“没……没什么,眼花了。”王大有心有余悸,不敢再看,赶紧用准备好的红布将镜子层层裹住,那股甜腥陈旧的气味更浓了。
两人不敢耽搁,王大有抱着红布包裹,李氏拿着铁锹,匆匆出了门。村东头老槐树下,王大有挖了个深深的坑,将包裹放入,镜面朝下。填土的时候,他嘴里反复默念着王赵氏教的话:“尘归尘,土归土,恩怨两清……”
土填平,踩实。两人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。直到走出很远,王大有才觉得那股一直萦绕在身边的阴冷气息似乎散去了些。
回到家,天色已大亮。令人欣喜的是,栓柱已经自己坐起来了,正在喝粥,虽然动作还很慢,但脸色明显好转,眼神也清亮了许多,看到王大有和李氏,还小声叫了“爹,娘”。
王大有心里那点因镜子产生的惊悸,顿时被巨大的喜悦冲淡了。看来这法子真的管用!
接下来的日子,栓柱一天天好起来。胃口开了,脸上有了肉,也能下地慢慢走动了。只是性格似乎变了一些。以前虽然病弱,但很粘人,爱说话。现在却常常一个人发呆,望着某个角落出神,问他看什么,他只是摇头。眼神有时会显得空茫,尤其是在傍晚光线不好的时候,那眼神看得王大有心里有点毛毛的。
而且,栓柱开始怕镜子。家里唯一一面梳头用的小圆镜,他碰都不碰,偶尔照到,会立刻扭开头,小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。
王大有只当是孩子病久了,胆子变小,没太在意。人好了就行。
大概过了半个月。一天下午,王大有去后院柴房取柴。柴房久不开,里面堆满杂物,光线昏暗。他搬动一捆柴火时,不小心碰倒了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木箱。
箱盖摔开了,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。是一些早就不用的破旧家什,还有几本烂了边的老黄历。
王大有弯腰去捡,目光忽然被箱子底一样东西吸引住了。
那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,边角卷曲发黄。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褂子的年轻女人,抱着一个大概两三岁的男孩,站在一处老宅门前。女人眉眼温柔,男孩虎头虎脑,笑得很开心。
王大有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,仔细一看,心里猛地一咯噔。
这女人的长相……怎么那么像自己去世多年的亲姑姑?他听爹说过,这个姑姑小时候就夭折了。
他的目光移到女人抱着的那个男孩脸上。
笑容灿烂,虎头虎脑。
但那五官轮廓……分明就是现在病好了的栓柱!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只是照片里的孩子更健康,更……有生气。
王大有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。他想起埋镜子那天早上,在镜子里惊鸿一瞥的那张模糊的、属于栓柱的苍白的侧脸……
一个可怕的念头,不可遏制地钻进了他的脑子。
那面“替身镜”……吞掉的,真的只是“病影”吗?
刘阿婆说的“影弱”、“魂儿不稳”……有没有可能,那镜子“替”走的,不只是病气,还有一部分……更本质的东西?比如,一部分“魂”?或者,一部分“命”?
而镜子里那个模糊的栓柱侧脸,还有这张老照片上这个早已夭折、却和现在的栓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……
难道,镜子“吞”掉了栓柱原本的、病弱的“影”,却从某个不祥的角落,“换”了一个别的“东西”进来?一个看起来健康,但内里早已不是原来栓柱的“东西”?
“爹?”
一个细细的、带着点陌生疏离感的声音,在柴房门口响起。
王大有悚然回头。
栓柱不知何时站在了柴房门口,背光而立,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只是一个剪影。他正静静地看着王大有,看着王大有手里那张发黄的老照片。
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在阴影里看不真切。
但王大有却觉得,那眼神,和照片上那个夭折男孩灿烂笑容下的眼睛,在某个瞬间,重叠了。
一股比柴房里积年的灰尘和霉味更加阴冷彻骨的气息,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。
王大有手一松,那张老旧的照片,飘落在地,正面朝上。照片上,女人温柔地笑着,怀里的男孩笑容灿烂,虎头虎脑,直直地“望”着柴房里的父子俩。
而站在门口的栓柱,微微歪了歪头,嘴角似乎极轻微地,向上牵动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