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家庭修复角征集”这五个字第一次出现在社区公众号上，是一周后的事。
那天一早，我刚把车厢修复角的那张纸换成新的，还没来得及写字，方姐就拎着手机走了进来。
“投稿开始了。”她把手机递到我眼前。
屏幕上，是社区推文的封面图。
一只系着香棉绳的小玻璃瓶，静静地放在窗台上。
旁边是一行标题：“把味道修复带回家——征集你的家庭修复角”。
我一眼认出，这是那位寝室女生拍的照片。
阳台角落的晾衣杆上挂着衣服，瓶子就挤在晾衣杆与墙角之间，周围还有几行用彩笔写的字。
“她给瓶子起名叫‘阳台小太阳’。”方姐笑，“留言里说，是听了你们那期广播后布置的。”
我心里有点发烫。
江寻端着早餐盒进来，凑过来看。
推文里详细写了“家庭修复角”的布置步骤，还放上了两段我们广播节目的录音剪辑。
最下面，是一个征集表单。
“请你拍下家里的一处修复角，并写下你正在尝试修复的一个味道。”
表单一上线，很快就有了几十条回应。
有的只上传了一张模糊的照片。
有的写了长长一段文字，仿佛早就憋了很久。
中午之前，方姐就在记录本上画了大大的感叹号：“需要分工上门走访。”
她建议把投稿按片区分组。
“靠近图书馆的、靠近老年大学的、靠近河边的。”她在地图上圈圈点点。
“我们再挑几户代表，征求他们同意，把故事放进下一次展览里。”
“这次不是在外面巡展，而是走进别人的家。”江寻说。
我心里有一瞬间的犹豫。
夜谈、广播、车厢、巡展……我们一直都在“公共空间”里做事。
而“家”，是更私密的地方。
“所以更要小心。”她像看出我的担心，“我们只带耳朵和笔记本，不带任何评判。”
第一天下午，我们就接到了第一个愿意“开门欢迎”的电话。
那是一位退休公交司机的女儿打来的。
“我爸听了你们节目，说鞋柜也可以修复，就把你们的推文转到家族群。”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，“现在他每天都在门口写字，我妈说要不干脆让你们来看看。”
约好的日子，阳光很好。
我们带着修复角小贴纸和一只空瓶子，穿过一片片晒着被子的楼间。
司机师傅住在老小区的三楼。
一打开门，我就闻到一股混合味——消毒水、洗衣粉，还有一点点机油。
门口的鞋柜上贴着一张白纸。
上面写着工整的大字：“今天的第一股味道：刚回家的鞋底。”
下面是旁注的小字：“有一点灰，却不是昨天的那种。”
司机师傅站在一旁，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我以前只会嫌鞋有味。”他挠挠头，“听完广播以后，就试试先写一写。”
他指指旁边的小凳子。
“我女儿说，你们要看修复角，我就腾了个地方出来。”
原来，他把走廊尽头靠窗的那块墙面，擦得干干净净。
墙上只贴了三张纸，每张纸上都是不同日子的记录。
“雨天进门——鞋底湿湿的、有菜市场水坑的味道。”
“跑空回家——鞋底很轻，只有楼道的灰，像放假。”
“送早班——鞋底的味道跟早晨的空气一样冷。”
我小心地念出这些字。
江寻拿出那只空瓶子，递给他。
“要不要给这个修复角也起个名字？”她问。
司机师傅想了想，说：“那就叫‘回家门口’吧。”
“太普通了吗？”他又补了一句。
我摇头：“正因为普通，才合适。”
我们把名字写在小贴纸上，贴在墙角。
告别时，他在门口对我们说：“我发现写下来的时候，心里的气也慢一点消。”
“以前老是抱怨一脚泥，现在也会想一想，是从哪一站踩回来的。”
从这户人家出来，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。
走到楼下，江寻才轻轻说：“原来连鞋底也会有路线图。”
第二家投稿人，是一位在家照顾孙女的外婆。
她家住在靠近河边的一个老小区。
一进门，客厅里就摆着一张低矮的小桌。
桌上铺了一块塑料桌布，上面画着卡通猫。
“这是我们的修复桌。”小女孩抢先介绍。
桌角贴着一张粉色便签，上面写着：“奶奶的味道练习处”。
外婆有点不好意思：“我孙女非要这样写，说比较可爱。”
桌上摆着几只小碗，每只碗里放着不同的东西。
有一小撮红糖，一点点切碎的葱花，一小片橘子皮，还有几粒药丸。
小女孩指着那几粒药丸：“这是奶奶的‘勇敢味’。”
外婆赶紧解释：“是降压药啦。她说奶奶每天吃这个就很勇敢。”
她说，自己以前不喜欢家里有“药味”。
“总觉得那说明我老了。”
听了广播之后，孙女拉着她在厨房角落布置了这张桌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