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风裹着她的名字

第92章 家庭修复角征集

她们把每天要用到、闻到的东西挑出一点,放在小碗里。

“我就教她记住这些味道的名字。”外婆说,“红糖是‘煮粥前的甜’,葱花是‘汤快要好的时候’,药片就叫‘今天要活下去的味道’。”

她说到这里,笑出了声。

“我孙女还说,以后如果有一天闻不到红糖了,也没关系,光看字就可以回忆。”

小女孩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本子。

里面贴着几张她们一起画的“味道图”。

红糖被画成一团小小的云,药片被画成戴斗篷的小人。

“我们参加征集,是想看看别人的修复角是什么样子。”外婆说,“也想让将来她长大了,看到现在这张桌子。”

告别前,我问小女孩:“那你自己的修复角呢?”

她想了想,跑进房间,抱出自己的书包。

“这里。”她拍拍书包前面的一个小袋子。

“里面是外婆煮鸡蛋时的纸包,还有一块讲故事时用的香皂。”

“这是我自己的修复角,先不拍照,只给你们看。”

我们一致点头。

“有些修复角,只存在当事人的心里。”江寻一边往记录本上写,一边说,“我们只需要知道它存在就好。”

接下来几天,我们在不同的楼道间穿梭。

有的修复角在厨房窗台上。

一只旧水壶旁边摆着一盘蒜瓣和一束花,主人说这是“每天晚饭的起点”。

有的修复角在客厅书架一角。

几本翻旧的相册旁边放着香薰蜡烛,蜡烛标签写着“雨天翻页专用”。

还有的修复角在厕所的洗手池边。

牙膏、肥皂、洗面奶被认真排成一排,小纸条写着:“起床后第一股清醒的味道”。

每到一处,我们都是先看、再听、最后才拍照。

有些居民只愿意让我们记文字,不愿留下影像。

我们全部尊重。

“本来就是修复,不是展览考核。”方姐在群里提醒。

每天晚上,我们回到车厢,把当天的“家庭修复角”记录整理成一张张小卡片。

卡片一面写地点和“角落名字”,另一面写一句主人想修复的味道描述。

“回家门口——鞋底灰里夹着雨水。”

“奶奶的味道练习处——红糖和药片一起在桌上。”

“雨天翻页专用——纸页潮潮的,心却很清醒。”

卡片很快堆成一小叠。

江寻提议:“下一次展览,我们可以在一面墙上挂起‘家庭修复角地图’。”

“不过要把具体门牌号都抹掉,只留模糊的方位。”我补充。

她点点头:“只要知道这些角落在这座城里某一处,就够了。”

一周后,我们在图书馆一楼推出了“家庭修复角征集成果小展”。

这次没有大张旗鼓。

只是把一面原本放通知的软木板,换成了一块浅色的布板。

布板上钉着二十多张卡片。

每张卡片下面,挂着一小截无味的棉绳。

“为什么没有放香味?”有小朋友问。

我回答:“因为家的味道得回家闻。”

展板旁边放着一本留言簿。

有人写:“看了别人家的角落,才敢承认自己也有一处只想给自己看的地方。”

有人写:“原来鞋柜、洗手台这些地方也可以变得温柔一点。”

还有人写:“我已经在准备‘宿舍修复角’了,不知道算不算家。”

我们在下一页悄悄回了一句:“只要你愿意待在那里,它就算家的一部分。”

下午时分,一位陌生的大叔站在展板前看了很久。

他面前那张卡片上写着:“夜班后阳台——烟味和冷空气一起散掉的地方。”

他问:“这是谁写的?”

我摇头:“我们只保留了话,没有留名字。”

他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挺好。”

“要是留名字,我可能就不敢多看了。”

傍晚闭馆前,我们收到一条新的语音信箱。

是那位曾经在路上给我们打电话、问“我在公交车上也可以修复吗”的女孩。

她说,这一周她每天都在车上观察周围的味道。

“我发现车门一开一关,空气的味道就会变一次。”

“早上上班时间是咖啡和烤面包,中午是盒饭和塑料袋,晚上则是疲惫和洗发水混在一起的味道。”

她说,她已经在家里的桌角贴上了第一张纸,写着:“我想修复今天的回家气味。”

“你们说,家是不是也会被这些味道慢慢修好?”

听完语音,我们谁都没有立刻说话。

方姐把电话放在桌上,轻轻点了一下扬声器旁边的“保存”。

“这条得留在修复档案的第一页。”她说。

那天晚上,我们在车厢修复角的那张纸上,终于写下了新的句子。

“今天想留住的一点味道:走进别人家门口时鞋底慢慢干掉的那几分钟。”

墨水晕在纸纤维里,很慢很慢。

我们谁也没有急着吹干。

“家庭修复角征集”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
但我知道,在那些我们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角落里,已经有无数小小的味道,正被悄悄安置回它们自己的位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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