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昏迷第162天。
辉子躺在那儿,和昨天没什么两样。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,窗帘拉开了一半,今天的阳光很好,照在他的睫毛上,留下一小片阴影。护士早上来过了,说体征平稳。
平稳。小雪每天听到这个词,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。她把手放在辉子的手心里,他的手指微微蜷着,但没有回应。这双手曾经那么有力,能把她整个人举起来转圈,能修好家里所有坏掉的东西,能在小雨小时候托着她骑在肩膀上。
“今天是周四,”小雪轻声说,像往常一样对着辉子说话,尽管医生说过昏迷病人可能听不见,“小雨昨天打电话,说又给我们买了火车票。明天就是周末了。”
她拧了温热的毛巾,仔细擦拭辉子的脸。从额头到下颌,动作很轻,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。辉子瘦了很多,颧骨突出着,但依然能看出从前的轮廓。小雪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,他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,投进一个三分球后回头冲她笑,阳光下牙齿白得晃眼。
“医生说下周可以尝试新的刺激疗法。”小雪继续说,声音尽可能轻快,“就是那种音乐治疗,你记得吗?你以前总说我唱歌跑调。”
她哼起他们恋爱时常听的那首歌,轻轻的,断断续续的。辉子曾经在她生日时弹着吉他唱给她听,那时他们刚结婚,租的房子只有三十平米,但每天晚上都能看见满天的星星。
监护仪上的数字跳了一下,又恢复平稳。小雪停下哼唱,仔细看着辉子的脸,没有变化。她继续擦拭他的手臂,那些输液留下的针眼像小小的星点。
中午时分,护工送来流食。小雪小心地扶着辉子的头,一勺一勺地喂。大部分都顺利咽下去了,这是今天第一个好消息。她想起辉子昏迷前最后一起吃的晚餐,他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,还说周末要带小雨去新开的游乐园。
“小雨这学期选了你说的那个市场营销课。”小雪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说,“她说很难,但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。这点随你。”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小雨发来的消息:“妈,车票买好了,明天下午四点到。我给爸买了新毛巾,蓝色的,他喜欢那个颜色。”
小雪回复了一个笑脸。小雨才上大二,但已经像个大人了。辉子出事后的这半年,女儿突然长大了许多,不再抱怨,不再任性,每周都记得买票让妈妈回家看望爸爸。虽然每次小雪都说不用这么频繁,但小雨总是坚持。
“她说给你买了新毛巾,蓝色的。”小雪对辉子说,“你那条都起球了,我早该给你换的。”
下午的阳光慢慢移动,从床脚爬到墙壁上。小雪打开电视,调到辉子以前爱看的体育频道。一场重播的篮球赛,解说员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。她不是很懂篮球,但记得每个周末,辉子都会守着电视看比赛,小雨坐在他旁边问东问西。
“现在比分是78比76,”小雪学着解说员的语气,“时间还剩最后三分钟。”她转头看向辉子,“你猜哪队会赢?”
当然没有回答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。
她继续看着比赛,偶尔解说两句。这是神经科医生建议的,多说说话,多刺激。小雪已经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,有时候说着说着,会忘记辉子不会回应。有一次她讲到一半停下来等他接话,等了很久才反应过来,那种寂静像是突然坠入冰窖。
今天的比赛很精彩,最后一秒绝杀。小雪忍不住鼓掌,然后看向辉子,多希望他能看见这一幕。
护士来换输液袋的时候,夕阳已经开始西沉。小雪拉开另一半窗帘,让金色的光铺满整个房间。辉子的手指在光影中微微动了一下,也许是错觉,但小雪还是握住了他的手。
“明天小雨就来了。”她说,“这次她说要给你讲学校里的事,那个追她的男生终于放弃了,你该放心了。”
她想起辉子第一次见到小雨的男朋友时,整个人绷得像张弓,后来偷偷跟小雪说那小子配不上我们家公主。那时小雨才高一,现在都已经大二了。
时间过得真快,也真慢。
小雪收拾好背包,准备去赶火车。每次离开前,她都会在辉子额头上轻轻一吻。
“明天见。”她说,“希望明天比今天好一点点。”
走廊里,护士站的钟显示下午五点。小雪回头看了眼病房门,然后转身走向电梯。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,她轻轻吐出一口气,揉了揉发酸的眼睛。
火车站人来人往,小雪找到自己的座位,窗外的夜景飞速后退。她拿出手机,看到小雨又发来消息:“妈,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,明天见。”
明天。小雪靠在车窗上,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。明天太阳还会升起,她还会坐上这趟列车,回到辉子身边。日复一日,但每一天都带着新的希望。
就像辉子最喜欢的那句话:希望明天胜过往。
列车在夜色中前行,载着她,也载着希望,驶向下一个日出。
火车咔嚓咔嚓地在夜色中行驶,小雪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掠过的点点灯火。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家,她想着,就像她和辉子小雨的那个家,虽然现在暂时缺了一角,但迟早会重新完整起来。
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。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一阵子了,小雪摸着黑上楼,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推开门,客厅的灯还亮着,小雨正窝在沙发上看书,听见开门声立刻抬起头。
“妈,你回来啦。”小雨放下书走过来,接过小雪手上的包,“饭还热着,我给你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