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查德坐在阿海惯用的宽大书案后,面前账册、报表、契约与信函堆积如山。
自彼得那通电话结束,他就在想方设法地理解他所继承的一切——不仅仅是郡王夫的头衔,更是敖别用几十年光阴打造的“船”。
以前敖别总用轻松的语气抱怨堂里开销大,或者“又得去给某某两家说和”,理查德从前只当是撒娇,如今直面这密密麻麻的内部文书,他才真正窥见同济堂是怎样一座庞然巨物。
翻译法器之下,他看到了,同济堂远非一句“医馆”或“丹修培养机构”所能概括。
账册是最直观的,收入主要分三块:医馆诊金与丹药售卖、少数固定捐助(主要来自凡人社会,以及几位受过敖别大恩的世家大族)、以及偶尔承接疑难杂症或定制丹药的“大单”,支出项目却密密麻麻,看得人头皮发麻。
首先是遍布东方各地、乃至在西方几个城市刚刚设立的同济堂分馆,每一处都需维持至少三名坐堂医师、若干学徒、药房及全套设施,并严格执行“贫者诊金药费酌情减免,极贫者免费”的堂规。
仅这一项,就是吞噬资金的无底洞,丹药售卖同样如此,标注“成本价”售出的丹药数量远高于市价售出的,而炼制丹药的灵材采购、丹师的人力成本,皆由堂内承担。
接着是慈济院与育幼堂的网络,账册中记录了超过两百处此类机构,收养孤寡老人、残疾者、战争遗孤、以及因各种原因流离失所的孩童,提供食宿、医疗、乃至基础教育,完全的支出,没有任何回报。
灾害赈济与紧急救援是另一大项,虽然现在东方不再有大规模的裂缝,但水患、地震、以及偶尔的裂缝漏网之鱼导致的灾民安置、伤病救治、物资发放,同济堂的人力物力总是出现在最早。
尤其是“通联”与“调停”的支出,“通联”涵盖了维系与东方仙界各宗门、世家、散修关系的一切花费,包括定期互访的礼品、情报收集、以及为促进“凡界”与“仙界”交流而举办的各类论坛会的筹备开销。
“调停”则记录了无数次受邀或主动介入各方势力冲突,进行调解斡旋的花费——这些往往没有直接金钱回报,有时甚至需要倒贴资源以促成和解,偏偏同济堂的理念决定了他们绝对不会缺席这样的活动。
近年的账册中,还新增了“西方事务”大类,细目包括与w.u.a.联络成本、给独立小队的工资(理查德这才知道他一直在拿阿海给他发的工资泡阿海)、以及为东西方交流项目垫付的资金。
收入与支出的对比令人咋舌,阿海说依靠慈善捐助运营,现在看来,那点捐助更像是杯水车薪。
理查德翻开一卷非财务的纪要文书,里面记录了同济堂的日常运作。
同济堂安保总管,卓雷,职如其名,负责一切安保相关工作。
同济堂经济总管,朝阳,总管所有账目、收支、物资采购调度,账册上那些赤字,大多经过她的手,批注里有一行小字:“已十七年未支取薪俸。”
同济堂后勤总管,云会,负责所有分堂、慈济院、育幼堂的日常物资保障、人员调配、建筑维护、乃至衣食住行安排。
同济堂学堂管事,文羽,负责堂内弟子的教育,不仅传授医药丹道,亦包含文史、算术、基本礼仪乃,批注中提到了他不是同济堂的养子,而是和云会结婚后入赘的女婿。
同济堂议事书记,霞衣,负责记录堂内各项会议、决议、往来重要文书归档、契约保管,并协助起草对外公文。
这还只是核心管理层,纪要后面附有长长的名录,记录了数百名在各地兢兢业业工作的医师、丹师、护院、教习、杂役,其中许多人,都是敖别历年收养的孤儿、落魄修士的后代、或受助后自愿留下的妖族。
他们的共同点是:领取的“薪俸”仅够最基本生活,许多人甚至主动将大部分捐回堂内。
理查德靠向椅背,揉了揉酸涩的眉心,头疼至极,同济堂这算什么经营,打消耗惊人的持久战也不过如此了吧。
敖别和他最初的几个孩子,究竟是如何搭建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同济堂,还能让它运转数十年未曾崩塌的?仅仅靠理想与善意绝无可能,这需要近乎天才的资源整合能力和凝聚人心的手段。
没有破产解散,反而在持续扩张其影响力与权力范围,因为它在人们心中,早已不是“医馆”,而是“公道”,是“希望”,是危难时可以相信的“最后一根稻草”。
同济堂用金钱买不来的信誉与人脉,编织成一张大网,这网庇护弱者,制约强者,沟通着仙凡,连接东西两个世界。
这就是郁仪同济龙王的“舟”,一艘看似破烂、处处漏水、却承载着无数人期望的巨舟。
窗外,紫色天幕逐渐被晨曦浸染,不知不觉,竟已过去一整夜。
轻轻的叩门声响起,不疾不徐。
“进。”理查德放下翻译法器,将手中账册合上。
门被推开,卓雷高大的身影率先走入,依旧没戴面具,朝阳紧随其后,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,显然也未安眠,手中托着一个黑漆木盘,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。
“理查德,”朝阳的声音有些沙哑:“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休息,来用些早膳吧,稍后和我见见几位总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