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千头万绪,正在梳理。”简雍在惯常的位置坐下,环顾四周,“在这待久了,换个地方一时还真不习惯。”
两人共事多年,默契非常。孙乾亲自沏茶,用的是简雍喜欢的阳羡茶:“简公放心,鸿胪寺这边,我会守好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西域郡县往来日频,客曹与鸿胪寺权责划分,还需简公多指点。”
简雍接过茶盏,正色道:“公佑,你我之间,不必客套。陛下已有明旨——客曹掌外交政策、使节调度、藩属章程;鸿胪寺掌具体接待、朝仪典章、馆驿管理。但实务之中,哪有那么清楚的界限?往后有事,你我随时商议便是。”
他抿了口茶,继续道:“不过有件事,我确要提醒——下月高昌、龟兹、焉耆三郡使者联袂来朝,这是西域设郡后第一次正式朝觐,礼仪规制需格外用心。”
孙乾点头:“我已看过旧例,正想与简公商议,是否需制定新仪?”
“正是此意。”简雍笑道,“我就知道,交给你准没错。”
而廷尉寺衙署内,诸葛亮正在与几位判官、书吏见面。
程昱虽已调离,但廷尉寺运转如常。判官张宣年约五旬,在廷尉寺任职多年,带着诸葛亮查看各处,一一介绍:“明府,这是正堂,平日审理要案在此;东厢是卷宗库,所有案卷皆按年份分类存放;西厢是判官议事之所……”
诸葛亮仔细听着,不时询问。走到卷宗库时,他问:“如今廷尉寺积压案件有多少?”
张宣答道:“三年以上未决案件,现存二十三件;一年至三年者,四十七件;一年以内者,按月清理,目前积压不足十件。程公在任时,每月清理积案,从未懈怠。”
这数目比武城县时还要少。诸葛亮心中对程昱更多了几分敬重——能将廷尉寺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,确是大才。
“程公明法慎刑,晚辈钦佩。”诸葛亮由衷道,“这些积案,还望张判官协助,一一调出,我要逐件审阅。”
张宣应下,又提醒道:“明府,这些积案多涉疑难,或证据不足,或涉及世家,程公审慎,故未轻断。明府重审,还望持重。”
“自然。”诸葛亮点头,“法之公正,不在速断,而在细察。有疑则缓,无疑则决。此理我懂。”
正说着,一名书吏来报:“明府,刑曹程尚书来访。”
诸葛亮忙起身相迎。程昱已换了一身常服,缓步走入廷尉寺正堂,环顾四周,神色感慨。
“程公。”诸葛亮躬身行礼。
程昱扶起他:“孔明不必多礼。老夫今日来,非为公务,只是在这待久了,一时念旧。”他走到主位前,手指轻抚案几,“这位置,贾文和坐过,法季谋坐过,老夫也坐过。如今轮到你了。”
诸葛亮肃然道:“晚辈年轻识浅,还望程公不吝教诲。”
程昱转身看他,目光如炬:“廷尉寺之责,不在严刑峻法,而在明刑弼教。贾文和重谋略,法季珪重条理,老夫重原则。你年轻,有朝气,这是长处。但刑狱之事,最忌急躁。每判一案,当思之再三:证据可足?情理可通?律法可依?”
“晚辈谨记。”诸葛亮认真道。
“还有,”程昱走到卷宗架前,抽出一卷,“这是南阳一桩田产旧案,涉两大族,纠缠五年。老夫三审未决,非不能断,而是证据有瑕,不敢轻断。你若重审,当从证人证言矛盾处入手。”
诸葛亮接过卷宗,心中感动——这是程昱在倾囊相授。
“程公放心,晚辈必当慎之又慎。”
当日下午,冰井宫偏殿内,刘备单独召见了诸葛亮。
殿内只有君臣二人。刘备没有穿朝服,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衣,正在看一份奏报,见诸葛亮进来,示意他坐下。
“孔明,廷尉寺可还适应?”
诸葛亮恭声答道:“程公打理有方,诸事井井有条。晚辈正在熟悉积案,请教判官。”
“程昱确是能臣。”刘备放下奏报,看着他,“朕让你暂署廷尉寺事,而非直接任命,你可知深意?”
诸葛亮略一思索:“一则,晚辈资历尚浅,需时间证明;二则,给朝中老臣台阶;三则……也是给晚辈缓冲,以免骤担重任,压力过大。”
刘备笑了:“你看得明白。但还有一层——朕要你在这一年里,不仅整顿廷尉寺,更要学会与朝中各方周旋。廷尉寺判案,难免触动人。如何既持正不阿,又知进退分寸,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。”
他起身,走到窗边,望向远处的金虎宫:“程昱刚正,但有时失之过刚;贾诩圆融,但有时失之过柔。朕希望你,能取二者之长——既有原则,又懂变通;既明法度,又通人情。”
诸葛亮起身,深深一拜:“陛下教诲,臣铭记于心。必当以程公之严谨为本,酌以变通;以贾公之谋略为鉴,持以正道。”
“好。”刘备拍拍他的肩,“去吧。记住,法度之立,不在朝夕。一年时间,朕要看的是你的思路、你的方法,而非急功近利的结果。”
“臣,遵旨。”
离开冰井宫时,已是黄昏。诸葛亮走在宫道上,夕阳余晖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金色。他想起四年前初任武城县令时的志忑,想起这些年审理的每一个案件,想起那些百姓期盼公正的眼神。
而现在,他站在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上。
远处,廷尉寺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清晰。那里,将有新的法度酝酿,新的公正追寻。
路还长,但方向已明。而他,已准备好一步步走下去,不负君恩,不负民望,亦不负胸中那腔热血。
这个春天,一场静悄悄的法度完善之旅,即将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