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还是晚了一步。
刘大昌宅邸大门洞开,仆役四散。差役冲入书房,暗格已被撬开,里面空空如也。刘大昌本人,早已不知所踪。
“追!”程昱闻讯大怒,“就是掘地三尺,也要把刘大昌揪出来!”
午时将至,鸿胪寺前已聚集了数百胡商。他们手持慕容护的画像,静坐请愿,要求官府给出交代。
便在这时,一骑快马驰来,马上的刑曹差役高喊:“凶手已擒!陛下有旨,未时三刻,光明殿公审!”
人群哗然。
未时初,光明殿。
这是章武律颁行后,首次在朝堂公开审理命案。殿中百官列坐,刘备端坐御座,程昱、诸葛亮、许靖立于阶下。殿门大开,允许百姓代表旁听。
刘大昌被押上殿时,面容惨白,但犹自强撑:“陛下!臣冤枉!臣一介商贾,安敢杀人?定是有人诬陷!”
程昱冷笑:“带证人。”
慕容拔被搀扶上殿。他虽虚弱,但眼神坚定,将昨夜地窖中所闻一一道出。接着是陈四海的表兄刘硕,在刑曹审讯下,供出刘大昌通过他联络陈四海,走私战马的经过。
“空口无凭!”刘大昌嘶喊,“这都是他们串通好的!”
诸葛亮缓步上前,从袖中取出一卷账簿:“刘大昌,你可识得此物?”
刘大昌脸色骤变。
“这是从你书房暗格中搜出的私账。”诸葛亮展开账簿,“里面记载了去年八月至今,你通过慕容护、陈四海,从漠南走私战马一百二十匹,获利逾万金的明细。每一笔都有慕容护、陈四海的指印,以及你的私章。”
他将账簿呈上御案:“陛下请看,最后一笔记录是‘二月廿四,收漠北良驹三十匹,定金三十金,尾款二百七十金待付’。而慕容护正是那日夜间被杀。”
刘备翻阅账簿,面色渐沉。他抬眼看向刘大昌:“刘大昌,你还有何话说?”
刘大昌瘫软在地,仍不死心:“这……这账簿是伪造的!臣的私章早前遗失……”
“哦?”诸葛亮又取出一物,“那这封你写给陈四海的信,笔迹也是伪造的?”
信上白纸黑字:“四海吾弟:慕容胡儿贪得无厌,竟想独吞马利。今夜子时,永济桥下,你我联手除之。事成后,马利对分,账簿归你。兄昌字。”
铁证如山。
刘大昌终于崩溃,伏地痛哭:“臣……臣是一时糊涂啊!旧城拆迁,臣祖产尽失,补偿微薄,这才……这才铤而走险……”
程昱怒斥:“你为一己私利,走私战马,已是死罪!更杀害慕容护,绑架慕容拔,嫁祸胡汉,挑拨离间,罪加三等!”
刘备缓缓起身,走到殿中。他看着瘫软的刘大昌,又看向满殿文武,声音威严而沉重:
“朕推行新律,本意在于公平。旧城拆迁,补偿皆有定规,若觉不公,可依律申诉。你却罔顾法度,走私杀人,更欲激化胡汉矛盾,其心可诛!”
他转向慕容拔:“慕容拔,你父惨死,你身遭绑架,朕已知悉。今日凶手伏法,朕还你公道。”
慕容拔泪流满面,跪地叩首:“陛下圣明!长生天保佑大汗!”
刘备亲自走下御阶,扶起慕容拔。这一幕,让殿中胡商代表无不动容。
刘备的声音传遍大殿,“自北疆诸部共举黑毡,朕便是胡汉共主的大汗。天下子民,皆朕赤子。有功则赏,有过则罚,一视同仁。”
他走回御座,朗声道:“刘大昌走私战马、杀人绑架、挑拨离间,数罪并罚,依《章武律·贼律》第三条、第十一条,判斩立决,家产抄没,补偿慕容氏。陈四海虽死,罪责难逃,家产一并抄没。工曹员外郎黄序,纵容亲属,泄露公务,革职查办。”
判决既下,刘大昌被拖出殿外。午门外,刽子手刀光一闪,血溅三尺。
消息传开,邺城震动。胡商们奔走相告:“大汗公正!汉官犯法,亦与庶民同罪!”
当日下午,仁寿里慕容宅。
慕容拔已换上新衣,身上的伤处包扎妥当。他坐在堂中,对面是好友宇文那和儿子慕容莫。堂下十几位鲜卑头人,都是闻讯前来慰问的。
“拔兄,此仇得报,护叔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。”宇文那感慨道,“只是没想到,凶手竟是汉商,更没想到,朝廷查案如此迅捷。”
慕容拔饮了一口马奶酒,缓缓道:“起初,我也以为是汉人排外。但诸葛大人、程大人查案时,事事询问,处处细查,并无偏袒。今日殿上,陛下亲自扶我,说‘天下子民,无论胡汉,皆朕赤子’……”
他眼中泛起泪光:“自归附朝廷以来,咱们鲜卑诸部,或被拆散在草原给朝廷畜牧,或是分散在南方诸州。相聚时,夸朝廷的不少,可私下里,仍有不少人怀念从前草原上纵马驰骋、刀口舔血的日子。”
堂下几位头人低下头——这话说中了他们的心事。
慕容拔继续道:“但今日我想明白了。从前草原上,部落相争,今日你杀我,明日我灭你,纵然快意,可百姓何辜?如今朝廷治下,有法度可依,有冤屈可申。我父被害,不过七日,凶手伏法,公道得彰。这若在从前,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部族仇杀,不知多少儿郎要白白送命。”
慕容莫年轻气盛,忍不住道:“阿爹,可朝廷终究是汉人的朝廷……”
“莫儿,你错了。”慕容拔正色道,“当今圣上乃是天子,长生天之子,代天牧民。他既然受了诸部共举的黑毡,便是我们的大汗!汉人、鲜卑人、匈奴人、乌桓人,都是他的子民。今日他能为我一个鲜卑商贾主持公道,来日就能为所有胡人主持公道!”
宇文那若有所思:“拔兄是说……咱们该真心归附?”
“不是归附,是认同。”慕容拔站起身,走到堂前,望向院中飘扬的汉旗与慕容部旗,“朝廷推行胡汉互迁、胡汉通婚、胡汉同法,是要将天下融为一体。咱们鲜卑人,善骑射、通畜牧,这是长处。朝廷在漠南设官市、开书院、兴牧政,正是用我等之长。”
他转身看着众人:“草原上的雄鹰,若只在自己那片天空盘旋,终究眼界有限。如今有了更大的天地,为何不去翱翔?咱们可以贩马卖皮,可以入仕为官,可以读书科举——陛下给了咱们路,就看咱们敢不敢走。”
一番话,说得众人心潮起伏。
一位年老的头人颤声道:“可……可祖宗基业……”
“祖宗基业,不是死守一片草场。”慕容拔缓缓道,“是让子孙后代过得更好。如今咱们的子弟可以读书识字,可以学工匠技艺,可以经商致富——这难道不是光大祖业?”
他走到儿子身边,拍拍慕容莫的肩膀:“莫儿,阿爹已决定,将家中一半积蓄捐出,在启夏里设一所‘胡汉学堂’,请汉人先生教胡人子弟识字算数,也请胡人匠人教汉人子弟畜牧皮毛之术。朝廷既视咱们为子民,咱们也该视朝廷为家园。”
慕容莫重重点头:“阿爹,我明白了。”
宇文那也起身:“拔兄此举大善!我宇文部愿出马十匹、羊百头,助办学堂!”
其他头人纷纷响应。堂中气氛,从最初的悲愤,转为振奋。
夜幕降临时,众人散去。慕容拔独坐堂中,望着父亲的牌位,轻声道:“阿爹,仇报了。往后,咱们慕容家就在邺城扎根了。您常说要‘眼光放远’,儿子今日懂了。”
院外传来更鼓声。邺城的夜,灯火璀璨。新旧两城的灯火连成一片,映亮漳水两岸。永济桥上,行人依旧往来,仿佛白日的血案只是一场梦。
但有些人知道,这场血案带来的改变,才刚刚开始。
三日后,朝廷颁布新令:于启夏里设“胡汉互市监”,由鸿胪寺与少府寺共管,专司调解胡汉商贾纠纷。又令各州郡仿效“胡汉学堂”,促进胡汉融合。
慕容拔捐资办学之事传到宫中,刘备特赐匾额“敦睦堂”,并命太子刘封亲笔题写。
消息传回漠南,诸部震动。原来对“胡汉互迁”心存疑虑的头人们,开始重新审视朝廷的政策。
而这一切,诸葛亮都看在眼里。
那日退朝后,他回到廷尉寺,一路上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。程昱走在他身边,淡淡道:“此案虽破,但胡汉融合之路,依旧漫长。”
“是啊。”诸葛亮轻声道,“但至少,开了个好头。法度立了,公道彰了,人心才能归。”
远处,慕容宅的灯火格外明亮。那是仇恨平息后的安宁,也是新时代开启的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