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老栓带回喀喇沁部出兵承诺的消息,像一阵春风拂过靖远军大营。将士们摩拳擦掌,都知道总攻沈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然而王靖远站在锦州城头的春风里,眉头却锁得更紧:他知道,盟友到位只是外因,真正的胜负手,还得看自己手里的家伙硬不硬。
“将军,各营主官又派人来催了。”苏远清拿着一叠文书走进书房,苦笑道,“赵将军要新的一批长枪头和盾牌,狗剩将军那边火药用得飞快,石锁将军的斥候营申请五十把改良手铳……”
王靖远揉了揉眉心:“李铁山那边怎么说?”
“李总管已经三日没出军器局了。”苏远清压低声音,“昨天他手下工匠来报,说是铁料存量只够支撑半月,炭火也不足了。还有,新铸的那批靖远快炮炮管,废了三成。”
“走,去军器局看看。”
王靖远站起身,抓起披风就往外走。苏远清连忙跟上,两人骑马出了总兵府,直奔城西的军器局。
还没到地方,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如暴雨般传来。越靠近,空气越发灼热,混杂着铁腥味、炭火味和汗味。军器局所在的这片区域,原本是锦州卫的旧仓库,如今已被改造成一个庞大的作坊群。
数十座炉灶沿街排开,炉火熊熊,映得工匠们古铜色的脸庞泛着红光。抡大锤的汉子们赤着上身,肌肉虬结,汗水顺着脊背流下,在火光照耀下亮晶晶的。拉风箱的学徒们喊着号子,一推一拉间,炉火吞吐,温度节节攀升。锻打区、铸造区、组装区、试验场……各区域分工明确,却又紧密衔接,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王靖远在门口下马,立刻有工匠认出他来,刚要行礼,被他摆手制止。他示意众人继续干活,自己带着苏远清朝最里面那间挂着“总管事”木牌的大工棚走去。
掀开厚重的防火毡帘,一股热浪夹杂着更浓郁的金属气味扑面而来。工棚中央,李铁山正弯腰盯着一根刚刚从砂模中取出的、还泛着暗红色的炮管雏形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他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圈,眼窝深陷,胡子拉碴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,紧紧盯着眼前这根决定攻城成败的关键部件。
“铁山。”王靖远唤了一声。
李铁山猛地回头,见是王靖远,连忙拱手:“总镇!您怎么来了?这里脏乱……”
“来看看咱们的命根子。”王靖远走到炮管前,伸手感受了一下余温,“这就是新铸的攻城重炮炮管?听说废品率不低?”
李铁山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,指着那根炮管道:“总镇,不是属下不尽心。这炮管要求长六尺,内径四寸,壁厚均匀,能承受更大的装药量。咱们现有的高炉温度不够,铁水纯净度也差,浇铸时稍有不匀,冷却后内壁就有砂眼或暗裂。试炮时,已经炸了三根了……”他说着,声音都有些发颤。每一根废掉的炮管,都意味着浪费了大量的铁料、炭火和工匠们数日的心血。
王靖远俯身仔细查看炮管内壁,又用手敲了敲,沉吟道:“温度不够……能不能多建几个高炉,同时加热?或者,尝试分段浇铸,最后再拼接打磨?”
李铁山眼睛一亮:“分段浇铸?这……倒是没试过。只是拼接处的强度……”
“用热套法。”王靖远回忆起前世在军事博物馆看到的古代火炮制造工艺,“将两段炮管接口处加工成斜面,加热外管,冷却内管,利用热胀冷缩套接,再以铁箍加固。虽然麻烦些,但或许能解决一次性浇铸长管的难题。另外,铁料纯度的问题,可以试试增加炒铁的次数,或者在铁水中加入一些木炭粉、硝石,看看能不能去除杂质。”
李铁山听得如痴如醉,这些法子他闻所未闻,但细细一想,似乎又确有道理。他猛地一拍大腿:“总镇真是神了!我这就让人试试!” 转身就要去吩咐,却被王靖远拉住。
“别急。还有个事。”王靖远示意苏远清将各营的需求清单递给李铁山,“你看看,这些东西,以现在的产能,多久能备齐?”
李铁山接过清单,快速扫了一眼,脸更苦了:“长枪头一千个,盾牌五百面……这倒好说,拼拼人手,半个月能赶出来。可这火药三千斤,改良鸟铳两百杆,手铳五十把,还有十门完好的靖远快炮……总镇,实在是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!铁料和硝石硫磺,都见底了。工匠们也是人,已经连着干了二十天没休息,再熬下去,怕是要出事。”
王靖远沉默片刻。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困难?但战争不等人。他环视工棚,目光落在那些汗流浃背、眼神却依然专注的工匠们身上。
“铁山,你跟我来。”
王靖远带着李铁山和苏远清走出工棚,来到军器局相对安静的后院。这里堆放着一些矿石样品和废料。
“铁料的问题,不能总指着朝廷和买。”王靖远捡起一块褐色的石头,“锦州附近,有没有铁矿?”
李铁山愣了一下:“有倒是有,城北五十里外的黑山,老辈人说有铁矿苗,但品位不高,开采也难……”
“品位不高就多炼!开采难就想办法!”王靖远打断他,“立刻组织人手,去黑山勘测,建立采矿点。同时,发动百姓,收集废旧铁器,以旧换新,或者用粮食盐巴换。非常时期,用非常之法。”
他又看向苏远清:“苏先生,硝石硫磺的采购,还要加大力度。不仅从关内买,也派人去海边,看看能不能从海硝、土硝里提炼。钱不够,就从我的俸禄里支,从这次缴获的后金财物里出!火药是咱们的胆气,不能断!”
苏远清郑重记下。
“至于工匠……”王靖远走回工棚门口,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,提高声音道,“诸位师傅,弟兄们!都停一下手里的活,听我说两句!”
叮当声渐渐停下,工匠们疑惑地抬起头,看向总兵大人。
“我知道,大家很累,很多人手上磨出了泡,肩上压出了茧子,好些天没回家看看老婆孩子了。”王靖远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我也知道,咱们的料不够,炉火不旺,做出来的东西,有时候还得返工,大家心里憋屈。”
工匠们默默听着,有些年轻的学徒眼眶已经红了。
“但是!”王靖远话锋一转,语气陡然激昂,“咱们在这里流汗,就是为了让前线的兄弟少流血!咱们多造出一杆好铳,多铸成一门好炮,攻城的时候,就能少死多少咱们大明的好儿郎?就能早一天把鞑子赶出沈阳,赶出辽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