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到一个老工匠面前，拿起他手里刚刚打出雏形的枪头：“老师傅，您说，是现在累点苦点，看着咱们造出来的家伙什把鞑子打得屁滚尿流痛快，还是等鞑子的刀砍到咱们自己脖子上，后悔当初没多打两锤子痛快？”
老工匠嘴唇哆嗦着，猛地挺直腰板：“总镇！老汉明白！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，也要把最好的兵器打出来！”
“对！拼了！”
“不能让前线的兄弟拿烧火棍跟鞑子干！”
工匠们的情绪被点燃了，纷纷喊起来。
王靖远抬手压下声浪：“光拼蛮力不行。李总管！”
“在！”
“从今天起，军器局实行轮作制！将所有工匠分作三班，每班干四个时辰，然后必须休息！伙食按战兵标准供应，每天必须有肉！干得出色的，另有赏银！若有累倒病倒的，医营优先救治，我亲自去看望！”
这话一出，工匠们都愣住了，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。在这个年代，工匠的地位远不如士兵，能享受到这种待遇，简直闻所未闻。
“另外，”王靖远继续道，“设立‘工匠献策奖’。任何人，不管你是大师傅还是小学徒，只要想出能提高产量、改进工艺、节约材料的法子，一经采用，重赏！你的名字，会记在功劳簿上，和战场上杀敌的勇士一样光荣！”
这一下，连李铁山都激动了。他知道，总镇这是要把所有人的聪明才智都调动起来。
安排完这些，王靖远又拉着李铁山，详细交代了他关于“标准化”和“流水线”生产的想法。比如将鸟铳的制造分解成枪管、枪机、托柄等部件，分别由不同班组专门打造，最后统一组装。又比如制作标准的量具和模具，确保零件可以互换。
李铁山起初听得云里雾里，但越听眼睛越亮。他是大匠，一点就透，立刻意识到这种法子虽然开始时需要调整适应，但一旦理顺，生产效率将成倍提升，而且质量更容易控制。
“总镇，您这些法子……真是天马行空，却又实实在在！”李铁山佩服得五体投地，“我马上着手调整工坊布局，培训各组长！”
离开军器局时，已是傍晚。王靖远没有回总兵府，而是绕道去了伤兵营。
林秀儿正在指挥几个妇人蒸煮纱布，见到王靖远，有些意外：“你怎么来了？军器局那边……”
“刚从那过来，顺路看看。”王靖远看着晾晒场上如云般飘动的洁白纱布，点了点头，“怎么样，还缺什么？”
“药材始终是最大难题。”林秀儿擦了擦手，“尤其是金疮药的主料三七，辽东产量极少，关内运来的价格飞涨，还时常断货。我已经让懂药性的老卒带人去山中采挖替代的草药，但效果终究差些。”
王靖远沉吟道：“收购渠道还要拓宽。我会让苏先生再想办法。另外，你上次说的，培训更多懂得包扎止血的辅兵，进展如何？”
“挑了五十个手脚麻利、胆大心细的妇人，还有三十个年纪稍轻的伤愈老兵，正在教他们辨识伤口、清洗、上药、包扎。”林秀儿引着他走进一间临时充作教室的大屋，里面点着油灯，几十个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老郎中讲解人体穴位和止血点。
王靖远没有进去打扰，只在窗外看了一会儿，对林秀儿道：“很好。战事一开，伤员会很多，到时候，你们就是救命菩萨。需要什么支持，随时跟我说。”
林秀儿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，低声道：“你也别太拼了。药按时喝了吗？”
王靖远笑了笑：“喝了，秀儿大夫开的药，哪敢不喝？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柔和下来，“等打下沈阳，咱们就能喘口气了。”
“我等着。”林秀儿抬起头，灯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动，“但你得平平安安的。”
王靖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离开伤兵营，夜色已浓。王靖远没有骑马，信步走在回府的青石板路上。城内已实行宵禁，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更夫的梆子声偶尔响起。远处军器局的方向，炉火的光芒映红了半边天，叮当声似乎永不停歇。
他知道，在这寂静的夜色下，无数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，做着最后的、也是最艰苦的准备。军器局的炉火，医营的灯火，还有将士们心中那团必胜的烈火，终将汇聚成焚毁一切敌人的熊熊烈焰。
回到书房，苏远清还在灯下核算账目。见王靖远回来，他起身道：“总镇，按您吩咐，已从缴获中拨出部分金银，并派人持您的名帖，前往山海关、宁远乃至天津，多渠道采购硝石硫磺和药材。另外，招募矿工和收集废旧铁器的告示，明日一早便可贴出。”
“好。”王靖远走到窗前，望着军器局的方向，“告诉李铁山，不要怕试错，不要怕浪费。时间，现在比材料更金贵。我要他在半个月内，至少拿出五门能用的攻城重炮，和足够发起第一波猛攻的火铳弹药！”
“是！”
夜色更深，总兵府书房的灯，又亮了很久。王靖远知道，与时间赛跑，与资源搏斗的这场后勤之战，其激烈程度，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战场。而这一切，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标——沈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