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望,如同这地穴深处、那盏昏黄油灯的最后一点火星,刚刚在安陵容心中,极其微弱地、摇曳地亮起,随即,便被韩青用鲜血写就的、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,以及他此刻那死灰般、毒气蔓延的面容,兜头浇上了一盆彻骨的冰水。冰与火,生与死,希望与绝望,在这瞬间交织、碰撞,几乎要将她残存的、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,彻底撕裂、碾碎。
她瘫坐在冰冷、布满灰尘的岩石地面上,右手,还紧紧地、颤抖地握着那块用湿布包裹、依旧散发着微弱温润暖意的赤阳玉髓。左手,则死死地、无意识地抠进了身下粗糙的岩缝,指甲崩裂的疼痛,早已麻木。目光,如同被冻住的、破碎的琉璃,在刚刚有了一丝微弱气息、但依旧紧闭双眼、脸色惨白、身体因为“寒魄”余毒和玉髓阳气冲击而不时轻微抽搐的夏刈,与靠在岩壁上、头无力低垂、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、半边脸都爬满了不祥紫黑色毒气、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化作冰冷雕像的韩青之间,疯狂地、痛苦地、茫然地来回扫视。
夏刈……醒了……或者说,挣扎在苏醒的边缘。那赤阳玉髓,真的有效!他体内的“寒魄”之毒,似乎被压制、中和了一丝。但韩青警告“不可久用”……是这玉髓本身有问题?还是用多了会有反噬?或者,是这至阳之气,不能长时间停留在夏刈这被寒魄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体内?
韩青……他几乎是用自己的命,换来了这救治夏刈的方法和宝物。此刻,他自己却毒气攻心,危在旦夕。他最后写下的“信在老关头”……“信”是什么?是关于什么的信?是线索?是秘密?还是……遗言?老关头……那个沉默如山、用生命为他们断后、此刻生死未卜的老人……他身上,还藏着怎样的秘密和责任?
而最紧迫的,是那血淋淋的四个字——“追兵将至”。
是“鬼见愁”?是那些地头蛇和官兵?还是……粘杆处的人,终于循着蛛丝马迹,追到了这钟山深处?他们离这里,还有多远?是已经在矿坑之中搜索,还是已经发现了这山腹道观的入口?
巨大的恐惧、无助、茫然,如同冰冷的、粘稠的沥青,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,包裹、窒息。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了一个巨大的、黑暗的、不断收紧的蛛网中央,动弹不得,呼吸艰难。
走?带着两个几乎无法自主行动的重伤员,从这绝地之中,逃出去?逃向哪里?如何逃?
留?留在这里,等着追兵到来,坐以待毙?
抉择。残酷的、生死的抉择。每一秒的犹豫,都可能意味着死亡的降临。
“呃……咳咳……冷……”
就在这时,夏刈再次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、痛苦的呻吟。他的身体,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眉头死死拧紧,脸上那刚刚因为玉髓之气而褪去一丝的死灰色,似乎又、隐隐地、有了回潮的迹象!而他左肩那焦黑干瘪的伤口,边缘处,竟然再次、极其缓慢地,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、带着冰晶般寒气的血丝!
玉髓的阳气,似乎、压制不住了?!还是……反噬开始了?!
这个发现,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,瞬间劈开了安陵容脑海中那团混乱、绝望的迷雾!不能再等了!必须立刻行动!必须带他们离开这里!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,还是万丈深渊,都要比留在这里,等死要好!
抉择,在生死的逼迫下,瞬间变得清晰而残酷。
她猛地、用尽全身力气,挣扎着,从地上站了起来!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而剧烈摇晃,但她死死地咬着牙,稳住了身形。
目光,最后、深深地,看了一眼昏迷不醒、毒气蔓延的韩青。眼中,泪水再次汹涌而出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,无声地滑落。她知道,以韩青现在的状况,绝无可能移动。带着他,三个人,都得死。留下他……或许……或许追兵不会立刻杀他?或许……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?信在老关头……如果老关头还活着,如果信真的重要……韩青或许,还有被找到、救治的价值?
这个想法,残酷得让她心如刀绞,愧疚得让她几乎要窒息。但她没有选择。必须有人活着出去,必须有人,将韩青用生命换来的赤阳玉髓,将夏刈,带出这绝地!必须有人,去找到老关头,去弄清楚那“信”是什么,去面对、了结这一切!
“对不起……韩青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她用几乎听不见的、嘶哑破碎的声音,对着韩青,喃喃地说了一句。然后,她猛地、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血污,眼神,在瞬间,变得冰冷、决绝,如同淬了冰的刀锋。
她不再犹豫。迅速地、果断地行动起来。
首先,她走到夏刈身边。用颤抖的、却异常坚定的手,再次、蘸了铁水壶中那琥珀色的、温热的玉髓水,用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,快速地、再次为夏刈擦拭了一遍心口和丹田。这一次,夏刈身体的抽搐和痛苦反应,似乎比之前、更、剧烈了一些,但他那微弱的呼吸,似乎也随之、稍稍、有力了一丝丝。
然后,她毫不犹豫地,将那块用湿布包裹的赤阳玉髓,重新、紧紧地、塞进了自己怀中、最贴身的位置。玉髓传来的温润暖意,此刻,成了她唯一的、微弱的力量源泉。
接着,她撕下自己衣裙上最后几块、相对厚实、完整的布料,用最快的速度,紧紧地、牢牢地,将夏刈左肩那又开始渗血的伤口,重新、厚厚地包扎了起来。动作粗暴,但有效。
做完这些,她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的力气,弯下腰,再次、将夏刈那沉重的、依旧在轻微颤抖的身体,背在了自己瘦弱不堪、伤痕累累的背上。
夏刈的身体,比之前,似乎、稍稍、有了一丝、极其微弱的、属于活人的温热(或许是玉髓的影响,或许是她的错觉),但依旧沉重得如同山岳。剧痛,从她背上、肩上、腿上无数的伤口传来,几乎要让她瞬间瘫软下去。但她死死地咬着牙,用意志力,强行支撑着,稳住了身形。
她最后、深深地,看了一眼石室。昏黄的油灯,依旧在安静地燃烧,光芒却似乎更加暗淡了。韩青靠在岩壁上,如同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机的、冰冷的石像。神龛、灰尘、破败的一切,都在这微弱的光晕中,沉默地、悲伤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别。
“信在老关头……”她低声地、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,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。然后,她猛地、决绝地转身,背着夏刈,踉跄地、却异常坚定地,朝着石室入口、那扇破烂的、歪斜的木门,一步,一步地,挪了过去。
逃离。开始了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外面,是那条他们来时走过的、狭窄、低矮、黑暗、充满硫磺和金属气味的、通往地窍方向的石缝。但此刻,她不能再往那里去。那里是死路,是绝地。
她的目光,投向了石室另一侧、那个他们未曾探索过的、被更多塌方的碎石和腐朽的坑木、半掩着的、似乎是当年矿工开凿的、另一条、更加狭窄、更加幽深、不知通向何处的、矿道的入口。
韩青的地图上,似乎、隐约、有这么一条支线的标记,指向钟山的另一侧、靠近长江的某个方向?但地图模糊,她无法确定。
但,这是唯一的、可能的、不是通往地窍深渊的、出路了。
赌了!
她背着夏刈,毫不犹豫地,朝着那个被碎石和坑木半掩的矿道入口,挪了过去。
入口极其狭窄,仅容一人弯腰通过,而且堆满了松动的碎石和腐朽、尖锐的木茬。她必须、极其小心地,拨开那些障碍,一点点地,挤进去。
进入矿道,黑暗,瞬间、再次、如同浓稠的墨汁,将她彻底吞没。只有怀中那赤阳玉髓散发出的、极其微弱的、温润的金色光晕,勉强能照亮身前、不到一尺的范围。空气,沉闷、潮湿,带着浓烈的霉味和灰尘气息,远不如地窍那边“清新”,但至少,没有那滚烫的硫磺蒸汽和震耳欲聋的水声。
矿道蜿蜒、曲折,崎岖不平。脚下,是厚厚的、湿滑的煤灰和岩粉,混合着不知从何处渗出的、冰冷的泥水。两侧的岩壁,湿漉漉的,不断向下滴着冰冷的水珠,长满了滑腻的苔藓。头顶,是低矮的、粗糙的、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的岩层,不时有细碎的砂石和灰尘,簌簌地落下,掉进她的脖颈,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。
她背着夏刈,深一脚、浅一脚地,在这黑暗的、迷宫般的矿道中,艰难地、摸索着前行。怀中的玉髓光芒,是唯一的指引。她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,和一种近乎本能的、对“生”的渴望,朝着那似乎是向下、远离山腹中心、可能通往山外的方向,拼命地、不顾一切地,挪动。
体力,在飞速地流逝。背上的重量,每时每刻都在增加。全身的伤口,在寒冷、潮湿和剧烈运动的刺激下,剧痛如同潮水,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,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。饥饿和干渴,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,死死地缠绕着她的胃和喉咙。眼前,阵阵发黑,耳中,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但她不能停。不能倒。
脑海中,反复回响的,是韩青那鲜血写就的“速离”和“追兵将至”。身后,那无边的、黑暗的矿道深处,仿佛随时会传来追兵的脚步声、呼喝声,或者、更加可怕的、无声的、致命的杀机。
向前。只能向前。
不知走了多久,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时间,却仿佛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。矿道,似乎变得更加狭窄、低矮了。有时,她必须、趴下身子,几乎是匍匐着,才能勉强通过。背上的夏刈,几次、差点被低矮的岩壁刮下来,或者、卡在狭窄的缝隙中。她只能用尽全力,护着他,一点一点地,挤过去。
身上的衣物,早已被岩壁的棱角和尖锐的碎石,刮得破烂不堪,新添了无数细碎的伤口。鲜血,混合着汗水和冰冷的泥水,将她整个人,浸得湿透,冰冷**刺骨。
就在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和意志,都即将、彻底、崩溃的边缘——
前方,无尽的黑暗深处,忽然,极其微弱地,传来了一丝、不同于矿道内沉闷空气的、极其、极其、细微的、气流的流动感!而且,那气流,似乎、带着一丝极其淡薄的、草木的、清新气息?还有……极其、遥远的、仿佛是风吹过树梢的、沙沙声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