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坊里的锤声在战后第三天重新响起,但节奏和往日不同。
陈默站在锻铁炉旁,看着张铁柱锻打一根铳管坯子。铁坯烧得通红,被夹到砧子上,张铁柱抡起铁锤,“铛”一声砸下去,火星四溅。接着是第二锤、第三锤,每锤的落点都差不多,但仔细看就能发现,锤印之间的距离有大有小,力道也轻重不一。
“停。”陈默开口。
张铁柱放下铁锤,抹了把汗:“大人,怎么了?”
陈默没回答,走到旁边另一个工匠的炉子前。那个工匠也在锻打铳管,手法和张铁柱相似,但锤印更密,力道更轻。再去看第三个工匠,又是另一种打法——先重锤砸中间,再轻锤修两边。
“你们三个,”陈默指着刚锻好的三根铁坯,“量量长度。”
刘师傅拿来木尺。第一根铳管坯长四尺一寸,第二根四尺三寸,第三根三尺九寸五。粗细也不一样,最粗的地方能差出半指。
“这就是问题。”陈默把三根铁坯并排放在工作台上,“我要的是一百杆新铳,每杆铳管都要四尺长,内径三钱,壁厚三分。可你们看,光是长度就差了四寸。这样的铳管,装进同样的枪托里,有的长有的短,有的粗有的细,怎么用?”
工匠们围过来看,都沉默了。
张铁柱讪讪地说:“大人,咱们一直都是这么打的。每根铁料不一样,烧的火候不一样,打的手法也不一样,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有差别......”
“所以就要改。”陈默打断他,“从今天起,工坊里所有的活儿,都要按标准做。”
“标准?”工匠们面面相觑。
陈默走到工坊中央,那里已经立起一块新做的木牌。他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,露出下面贴着的几张纸——是用炭笔画的图纸,线条清晰,尺寸标注得明明白白。
第一张是铳管图。从侧面看,一根笔直的管子,旁边标注:总长四尺,误差不超过三分。分成三段标了尺寸:药室段长五寸,内径三钱;过渡段长一尺,内径从三钱渐变到二钱八;枪管段长二尺七寸,内径二钱八,壁厚三分。
第二张是枪托图。核桃木料,长一尺二寸,最厚处三寸,最薄处一寸。握把的弧度、抵肩的斜面、安装铳管的榫槽,都画得清清楚楚。
第三张是扳机机构图。燧石夹的弹簧片多厚、多长、弧度多少;击砧的角度;扳机的行程......连每个零件用什么铁料、要淬几次火都标出来了。
“这是......”刘师傅凑近看,老花眼眯成一条缝,“这是造铳的图?”
“对,标准图。”陈默说,“从今天起,工坊里所有东西,都要按图做。铳管就按这张图,枪托按这张,扳机按这张。每样零件做完,都要用标准量具量过,合格的收起来,不合格的回炉重造。”
工匠们盯着那些图纸,脸上表情复杂。有好奇,有疑惑,更多的是不知所措——他们干了一辈子手艺活,都是师父口传心授,手把手教,什么时候看过图纸?
“我知道你们不习惯。”陈默说,“所以从今天开始,每天晌午后,抽一个时辰,我教大家识图。”
“识图?”一个年轻工匠小声问,“大人,我们都是粗人,字都不认识几个......”
“不识字没关系,图看得懂就行。”陈默拿起一根木棍,指着铳管图上的线条,“你们看,这根横线,代表铳管的长度。旁边的数字,一尺、二尺、三尺,是刻度。这个圆圈,是铳管的横截面,里面的小圈是内径,外面的大圈是外径......”
他讲得很慢,每个符号都解释清楚。工匠们起初还拘谨,渐渐有人开始提问。
“大人,这个波浪线是啥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