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牢在衙门后院,是个半地下的石砌建筑,只有一道厚重的铁门进出,门上挂着大锁。此时铁门外,王振带着十几个士兵围成一圈,刀出鞘,弩上弦,地上躺着两个人——一个是狱卒打扮,穿着灰色的旧棉袍,胸口中了一箭,箭杆还在颤,人已经死了,眼睛睁得老大;另一个穿着黑色的夜行衣,肩膀中了一刀,深可见骨,正被两个士兵死死按在地上,嘴里塞了布团,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地上还有几支弩箭,散落着,箭头在火把光照下发着幽蓝的光——明显淬过毒。
“怎么回事?”陈默冲过来,手按在刀柄上,目光扫过现场。
王振脸色铁青,刀尖还在滴血,他喘着粗气说:“末将按大人吩咐,在暗处设了哨。子时换岗时,这个狱卒——”他指了指地上死的那个,“带着这个人,说是新调来的,接夜班。暗哨觉得不对劲,出来盘问,结果这人突然从怀里掏出弩箭,一箭射死了狱卒,又想射暗哨,被我们的人一刀砍中肩膀,按住了。”
陈默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。那人三十来岁,脸被黑布蒙着,只露眼睛,眼神凶狠,死死瞪着陈默,像头困兽。陈默蹲下身,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布——是张陌生的脸,黝黑粗糙,额头上有个旧疤,像是刀砍的,从左眉划到发际。不是卫所的人,也不是周边百姓——边关生活的人,脸上有种特有的风霜感,这人没有,皮肤虽然黑,但粗糙得不均匀,倒像是……草原上待过的,经常风吹日晒。
“谁派你来的?”陈默问,声音很冷。
黑衣人闭嘴不答,眼睛往旁边瞟。
陈默也不废话,对王振说:“搜身。”
士兵上前,扒开黑衣人的衣服。里面是普通的棉袄,但贴身绑着个油布包,用绳子勒得紧紧的。解开绳子,打开油布包,里面是几锭银子,白花花的,每锭十两,总共五锭。还有一封信——没封口,显然是准备带走的。
陈默展开信。纸是卫所常用的黄麻纸,粗糙但结实,墨迹很新,最多一天前写的。字迹潦草,但能看清:
“马公钧鉴:黑山口已备千人,三日后子时,可袭工坊。若得手,当毁炉夺械,擒杀匠首。另,王庭已允,事成之后,许公草原安置,牛羊千头,奴仆百人。盼复。”
信末没署名,只画了个奇怪的符号——像是一只狼头,又像某种部落图腾,线条粗犷。
陈默把信递给刘师傅,然后看向地牢铁门:“马铎知道这事吗?”
“应该不知道。”王振说,擦了把脸上的汗,“今晚看守说,马铎一直很安静,晚饭后就在睡觉,没动静。这个黑衣人还没进去就被我们拦下了。看守已经进去看了,马铎还在里面。”
“把他带进去。”陈默说,“让他和马铎见见。”
士兵拖着黑衣人,打开铁门。铁门很重,发出吱呀的响声。地牢里阴冷潮湿,一股霉味混着尿臊味扑面而来,熏得人皱眉。通道两侧是牢房,大部分空着,栅栏上锈迹斑斑。最里面一间关着马铎,墙上插着火把,光线昏暗。
马铎穿着囚衣,坐在草铺上,背靠着墙,听见动静抬起头。看到陈默,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空洞。但看到黑衣人时,他眼神明显变了变——虽然很快恢复平静,但那一瞬间的慌乱,陈默捕捉到了。那是一种看到意外情况时的本能反应。
“认识?”陈默问,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。
马铎摇头,声音干涩:“不认识。”
黑衣人却突然挣扎起来,用生硬的汉语喊,声音嘶哑:“马公!主人说,只要您能出去,草原上……呃!”话没说完,被士兵一拳捣在肚子上,闷哼一声,弯下腰去。
“闭嘴!”马铎厉声打断,猛地站起来,抓住栅栏,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,“我马铎生是大明的人,死是大明的鬼!岂会与鞑子勾结!陈默,你休想诬陷我!”
陈默笑了,那笑容很冷。他看着马铎,又看看黑衣人,然后对王振说:“把这人带下去,单独关押。给他治伤,别让他死了——留着还有用。”
“是。”
黑衣人被拖走,一路还在呜呜地挣扎,但被堵着嘴,说不出话。
牢房里只剩下陈默和马铎。隔着铁栅栏,两人对视。火把的光在两人脸上跳动,明暗不定。
“马指挥使,”陈默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清晰,“也速迭儿开出的价码不低啊。牛羊千头,奴仆百人,草原安置——这是要把你当部落首领供起来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马铎咬牙切齿,唾沫星子喷出来,“那信是伪造的!那人是你的手下,演这出戏,就是想给我加个通敌的罪名!陈默,你好狠的心!”
“是吗?”陈默从怀里掏出那封信,展开,隔着栅栏让他看,“这纸,是卫所账房用的黄麻纸,库房里堆着几十刀。这笔迹……”他凑近看了看,“像是你师爷的手笔。你师爷现在关在哪?要不要叫来问问?”
马铎的脸色终于变了,变得惨白。他盯着那封信,嘴唇哆嗦,半天说不出话。那笔迹他太熟悉了,就是他那个师爷的,歪歪扭扭,像鸡爪子扒的。师爷跟了他五年,帮他做了多少假账,写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。
“也速迭儿许你这些,不是白给的。”陈默继续说,把信收好,“他要你帮他毁了工坊,杀了匠人,夺了军械。等开春他大军南下,没了工坊造的新铳新甲,大宁卫守不住。到时候,你就能在草原上当你的部落首领了——用大明的边关,换你的荣华富贵。马指挥使,这笔买卖,划算啊。”
“你……你没有证据……”马铎嘶声道,声音发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