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山口的雪,在第三日黄昏时停了,天地间一片死寂。王振带着三百精兵,已经在工坊外围的丘陵雪窝里埋伏了两天两夜。人衔着木枚,马裹了厚布,每个人身上都披着白布,远看与雪地融为一体。寒风像刀子,从领口、袖口往里钻,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凉,但没人动——陈默下了死令:不见信号,冻死也不能出声。
工坊里,炉火依旧通红。刘师傅按陈默的吩咐,只留了十几个老工匠在里头,锤声叮当,烟囱冒烟,从外面看一切如常。但仔细瞧,那些抡锤的汉子眼神不时瞟向后院——那里堆着柴垛,柴垛后面,就是通往染坊的密道口。柴垛下压着几桶火油,盖子虚掩着。
子时将至。
月亮被浓云遮得严严实实,天地间只剩雪光映出的灰白。工坊周围的树林静得可怕,连声鸟叫都没有,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呜呜声。
王振趴在雪里,脸冻得发麻,眼睛却死死盯着工坊后墙。那里有扇小门,平日锁着,只走车马。按那封信上说的,子时,会有人从里面打开它。
“千总,”身旁的亲兵极轻地碰了碰他,气息喷在他耳边,“有动静。”
王振眯起眼。工坊后墙的阴影里,果然晃出个人影——个子不高,穿着卫所兵的棉甲,探头探脑左右张望,然后从怀里掏出钥匙,插进锁孔。
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锁开了。
那人推开门,侧身闪到一边。几乎是同时,远处的树林里,响起窸窸窣窣的踩雪声——一队黑影,猫着腰,快速朝小门移动。人数约莫五六十,黑衣黑裤,手里提着弯刀,还有人背着弓弩和皮囊,皮囊鼓鼓的,一看就是火油罐子。
王振的手缓缓抬起,身后三百张弓悄悄拉开,弓弦绷紧的声音细微如丝。
黑影陆续钻进小门。最后一个进去时,还回头朝树林方向打了个手势——那里应该还有接应的人。
“动手吗?”亲兵低声问,声音里透着紧张。
“再等等。”王振盯着那扇小门,眼神冰冷,“等他们全进去,关门打狗。刘师傅他们该撤了。”
大约数了三十息,小门忽然从里面被猛地关上,还传来上门闩的声音,很重。紧接着,工坊里爆发出一片喊杀声,但很快又弱下去——不对劲。那不是搏杀的声音,更像是……惨叫和火焰燃烧的爆裂声?
王振心头一紧,正要下令,工坊里突然亮起火光!
不是一处,是四面八方同时燃起——屋檐下、墙根边、柴垛旁,早就埋好的火油罐被点燃,火舌“轰”地窜起,瞬间将工坊前半部吞没。火势蔓延极快,木结构的房屋在烈焰中噼啪作响,梁柱倒塌的声音震耳欲聋。与此同时,工坊里响起尖锐的哨声——那是撤退信号。
“中计了!”王振猛地起身,雪块从身上簌簌落下,“他们不是要偷东西——是要烧坊!快!冲进去救人!”
三百伏兵从雪地里跃起,冲向工坊。可就在这时,工坊两侧的树林里,突然响起密集的弓弦声,嗖嗖的破空声刺破夜空!
箭如飞蝗,从暗处射来,力道极大,瞬间放倒十几人,惨叫声响起。王振挥刀格开两箭,箭头擦着刀身迸出火星,他大吼:“有埋伏!举盾!结阵!”
士兵们迅速靠拢,举起随身携带的圆盾。箭矢“哆哆”钉在盾面上,力道大得吓人——不是普通的骑弓,是步战用的强弩,五十步内能穿透皮甲。
“不止一队人!”王振瞬间明白,冷汗湿透了内衣,“他们料到了我们有埋伏!真正的杀招在这里!”
火光冲天,将雪夜照得如同白昼。工坊里,刘师傅带着工匠从密道撤退,但火势蔓延太快,有两个年轻工匠被掉落的椽子砸中,没能跑出来。惨叫声混在木材爆裂的噼啪声里,听得人心里发颤。
王振眼睛红了,那是工坊的娃娃,他认识:“分两队!一队跟我冲进去救人!一队朝两侧树林反推!弩手在哪?给我把那些放冷箭的揪出来!”
混战开始了。
冲进工坊的士兵迎面撞上那些黑衣敌人——他们根本不抢东西,只是到处泼火油、点火,见人就砍。工坊里到处都是易燃物,火势已控制不住,热浪烤得人脸皮发疼,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王振一刀劈翻一个正在点火的黑衣人,抬头看见房梁摇摇欲坠,嘶声大喊:“撤!全都撤出去!从密道走!”
话音刚落,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半边屋顶塌了下来,火星和碎木四处飞溅。
……
同一时刻,大宁卫城墙上。
陈默按剑而立,望着西北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,脸上没有表情。刘师傅站在他身旁,刚被赵武从密道接出来,脸上沾着烟灰,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掐进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