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希仁兄,我终于明白,陛下为何要‘宁可天下大乱,也要用他’了。”
范仲淹的语气里,满是感慨,
“此子胸中,装的非一县之得失,而是整个大宋的江山社稷啊!”
包拯端起茶杯,却没有喝,只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,声音沙哑:
“可他的手段,已然尽数踩在了法度的红线之上。天子口谕,皇城司撑腰,今日开了这个头,明日若人人效仿,大宋的官制,岂不乱套了?”
“乱?”范仲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敲了敲那本“白皮书”,
“希仁兄,你看这账目,乱吗?”
包拯沉默。
“你看这规划,乱吗?”
包拯依旧沉默。
“青石县的百姓,乱吗?”
包拯终于抬起头,黑沉的脸庞上,满是挣扎与痛苦:
“不乱!好得……好得让人害怕!可这正是可怕之处!”
“他以一人之智,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。今日他是苏云,一心为民,可明日若换了另一个人呢?”
“一个有他这般手段,却没有他这份心的人,又当如何?”
这是包拯最深的忧虑。
他怕的不是苏云,他怕的是苏云打开的那个“潘多拉魔盒”。
范仲淹静静地看着他,忽然问道:
“希仁兄,你我为官,不就是为了上不负天子,下不负百姓,守国之法度,护纲常伦理。”
“那敢问希仁兄,当‘法度’与‘百姓’相悖之时,又该如何?”
包拯再次语塞。
范仲淹站起身,走到窗前,推开窗户,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凉风吹了进来,让灯火摇曳了一下。
“希仁兄,你看这汴京城,何其繁华。可在这繁华之下,又有多少衣不蔽体、食不果腹的百姓?”
“黄河年年泛滥,边患岁岁侵扰,国库入不敷出。”
“我们抱着祖宗之法,小心翼翼地在这艘破船上缝缝补补,可船上的窟窿,却越来越大。”
他的声音,带着一丝苍凉。
“苏云,他不是在补船,他想换一艘船!”
“这艘新船,或许看着古怪,或许不合‘规矩’,但它至少……不会漏水。”
范仲淹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看着包拯。
“法度,是为人服务的。若法度不能利民,甚至成为害民的桎梏,那这法度,本身就是错的!”
“我们当以何为最终的准绳?是那写在纸上的条文,还是万千百姓的性命与福祉?”
“以民为本,利民为先!”
这八个字,如同一道惊雷,在包拯的脑海中轰然炸响!
他呆呆地坐在那里,范仲淹的话,像一把钥匙,猛地捅开了他心中那把最坚固的锁。
是啊……
自己纠结于法度,可法度的初衷,不正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吗?
如果苏云的新法,能让大宋国库充盈,能让边关稳固,能让黄河不再泛滥,能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、有衣穿……
那他这种“不合法度”的行为,到底是对,还是错?
包拯心中的天平,开始剧烈地倾斜。
他想起了苏云在文德殿上那掷地有声的质问,想起了那张“黄河决口,京东路将尽成泽国”的急报,想起了那本干净得令人发指的“白皮书”。
他发现,自己之前用来攻击苏云的所有武器——怠政、强征、与民争利、藐视法度,在“让百姓活下去”这个最根本的目的面前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他无法再用贪腐来质疑苏云,因为这本账册证明,苏云比他包拯还要清廉。
他甚至无法用“野心”来揣测苏云,因为一个自掏腰包一万多贯去补贴百姓的“野心家”,他闻所未闻。
苏云的清廉与坦荡,成为了他最坚不可摧的铠甲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许久,包拯长叹一声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,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他站起身,走到书案前提起笔,沾饱了墨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范仲淹知道他心中已有了决断,便不再多言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片刻后,包拯从一堆机密卷宗中,抽出了一份奏折,快步走到门外。
“来人!”
一名亲信护卫立刻上前:
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“立刻备马!将这份奏折,还有这本……‘白皮书’,一起送往滑州!亲手交到苏少监手上!记住,是亲手交给他,不得有片刻耽搁,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!”
“遵命!”护卫接过东西,不敢多问,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。
做完这一切,包拯才重新走回房中,他看着范仲淹,黑沉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释然的复杂神情。
“文正兄,你说得对。这艘破船,是该换了。我包拯,守了一辈子规矩,今日,便为他……破一回例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。
“苏云此去治河,吕夷简等人绝不会让他安生。那份奏折,是三司去年报上来的黄河修缮款项明细,里面……藏着一条大鱼。”
包拯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。
“我无法在朝堂上直接帮他,但我可以给他递一把刀。能不能用好这把刀,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。”
“此番若他治黄有功,若他能用青石县的法子,真正解决大宋的财政危机……”
包拯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“老夫,愿以这颗项上人头作保,为他,争取时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