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,紫宸殿。
龙涎香的烟气袅袅升腾,将殿内百官的表情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朦胧之中。
今日的紫宸殿,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。
文武百官分列两侧,垂首静立,连呼吸都刻意放缓。
高坐于龙椅之上的赵祯,面色平静,看不出喜怒,但那偶尔扫过阶下群臣的余光,却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。
早朝议程过半,气氛愈发沉闷。
宰相吕夷简眼帘微垂,仿佛入定,只是右手食指在袖中轻轻一弹。
一个细微的动作,却像一道无声的号令。
右正言张启,吕夷简的门生,手捧一卷赫然染着暗红血迹的奏疏,第一个出列。
他神情悲愤,声若泣血,带着一股悲愤交加的颤音。
“陛下!臣,弹劾钦差、将作少监苏云!”
“此獠在滑州倒行逆施,目无王法!为修其所谓‘新堤’,邀功媚上,竟擅杀滑州士绅马员外家仆数十人,强征民财,致使地方豪族人人自危!”
“更有甚者!”
张启的声音陡然拔高,指向那份血书,
“此乃滑州百名乡绅耆老联名血书!”
满朝文武,无不哗然。
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走下御阶,接过那份散发着腥气的奏本,呈递到赵祯面前的御案上。
赵祯没有立刻去看,只是将视线投向了张启。
张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,愈发慷慨激昂:
“陛下!苏云此獠,自恃手握尚方宝剑,到任滑州,不行安抚之道,反行酷吏之法!”
“不过数日,便罗织罪名,将马氏一族满门家丁屠戮殆尽,更是强行征收城中富户商贾钱粮,名为治河,实为中饱私囊!”
“更可恨者,他为彰显其‘水泥新堤’之功,竟对旧堤置若罔闻,任其溃决!”
“致使下游数万顷良田沦为泽国,无数百姓流离失所,家破人亡!如今滑州城外,灾民遍地,哭声震天,皆言苏云乃是招致祸患的灾星!”
话音未落,吕党一派的十几名官员齐齐出列,跪倒一片。
“臣等附议!请陛下将酷吏苏云就地免职,押解回京,明正典刑!”
“苏云不除,国法不存!请陛下为滑州百姓做主!”
一时间,紫宸殿内,弹劾之声此起彼伏,唾沫横飞,仿佛苏云已是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。
吕夷简自始至终双目微闭,仿佛置身事外,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,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。
龙椅之上,赵祯依旧是面沉似水,看不出喜怒。
“范卿,包卿,你们怎么看?”
范仲淹上前一步,面色凝重:
“陛下,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苏云手持尚方宝k,奉旨治河,所行皆是便宜行事之权。”
“滑州水患,迫在眉睫,若凡事皆需按部就班,层层上报,只怕黄河早已改道,汴京危矣!”
“至于所谓擅杀士绅,强征民财,敢问诸位,若非地方豪绅勾结,囤积居奇,阻挠河工,苏云又何须动用雷霆手段?”
“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事,一切皆为保大宋江山,救万千黎民,何罪之有?”
范仲淹一番话,掷地有声。
吕夷简缓缓睁开双眼,颤巍巍地出列,一副老臣谋国之心力交瘁的模样:
“范大人此言差矣。王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。天子脚下,岂容一个黄口小儿胡作非为?法度,乃国之基石,基石一动,大厦将倾啊。”
【功臣?淹了万顷良田的功臣?】
吕夷简心中冷笑,正欲反驳。
“法度之本,在于利民。”
一个更为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“吕相。”包拯黑着一张脸,从另一侧出列,
“本官已遣开封府精锐,星夜赶赴滑州查证。真相未明之前,谈功论罪,为时过早。大宋的法度,不是谁的声音大,谁就有理。”
“包拯!”吕夷简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意,
“你这是何意?难道你认为,这百名乡绅的血泪,都是伪造的不成?”
包拯面无表情,硬邦邦地回敬道:“真与假,待查。但人心,却最是难测。”
吕夷简直接不看包拯,将视线转回了赵祯:
“陛下,老臣以为,包学士所言甚是。然,民怨滔天,亦不可不察。苏云年轻,或有操之过急之处。不如……先将其召回京中,暂罢其职,待查明真相后,再做定夺,方可平息民怨,安抚朝局。”
这一招,以退为进,看似公允,实则阴毒至极。
眼看朝堂就要演变成吕党与清流的直接对垒,气氛剑拔弩张。
吕夷简步步紧逼,范、包二人寸步不让。
只要苏云离开滑州,他之前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,治河伟业半途而废,回京之后,更是任由他们搓圆捏扁。
【成了。】
吕夷简心中笃定。
这份血书,连同冯远早已备好的“民怨”大戏,足以让官家做出妥协。
就在赵祯似乎要点头的瞬间。
就在此时,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。
“报——!皇城司急报!”
一名皇城司缇骑,身披甲胄,风尘仆仆,甚至来不及卸下腰间的佩刀,便在殿门外跪倒,高声呼喊。
所有人的争吵,戛然而止。
皇城司,天子亲军,非十万火急之事,绝无可能擅闯紫宸殿早朝!
“宣!”赵祯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。
那名缇骑快步入殿,绕过争执的群臣,径直来到御阶之下,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封口的细小竹筒,高举过头。
“陛下,皇城司指挥使曹将军,八百里火急信鸽密报!”
曹威的密报!
吕夷简的眼皮,猛地一跳。
【八百里加急?滑州能有什么军情?难道……】
赵祯给了内侍一个眼神,内侍立刻取过竹筒,捏碎蜡丸,将里面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呈上。
赵祯展开纸条,目光一扫。
只是一瞬间,他那原本阴沉的脸色,骤然转为铁青!
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,从他胸中喷薄而出,紧接着,那股怒火又化作了刺骨的杀机,让整个紫宸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。
“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