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祯猛地一拍龙案,那张薄薄的纸条被他狠狠砸在案上,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。
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吕党官员,全都噤若寒蝉。
“好!好一个忠心体国的滑州知府!好一个为民请命的百名乡绅!”
“众卿不是要为滑州百姓做主吗?”
赵祯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吕党众人,
“朕,就让你们看看,你们的好同僚,都做了些什么!”
“宣!”
内侍总管连忙捡起绢帛,展开,用尖利的嗓音念道:
“罪臣苏云密奏:滑州原知府冯远,贪墨治河款六十万贯,构陷钦差不成,竟丧心病狂,遣死士于上游濮州段黄河大堤,人为决口,欲以滔天洪水,淹没滑州,嫁祸臣身!”
“濮州已溃,洪峰将至,滑州危在旦夕!臣,已与滑州共存亡!”
“……恳请陛下,彻查其背后主使,以慰百万生灵!”
短短几句话,如同一道道天雷,在紫宸殿内轰然炸开!
满朝文武,一片哗然!
刚才还义愤填膺、口诛笔伐的吕党官员,一个个面如死灰,血色褪尽。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吕夷简,身体抖如筛糠。
人为决堤?
嫁祸钦差?
这是要用百万人的性命,去做一个人的垫脚石啊!
这已经不是党争,这是灭绝人性的谋逆!
方才还言辞凿凿、为“民”请命的张启,此刻脸色煞白如纸,双腿一软,几乎瘫倒在地。
吕党一系的官员,个个面如土色,浑身筛糠般地颤抖,看向吕夷简的眼神里,充满了惊恐。
吕夷简的脸颊肌肉,不受控制地抽搐着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冯远那个蠢货,竟然会用如此疯狂、如此愚蠢的手段!
更想不到,苏云的情报,竟然能这么快,就摆在了皇帝的案头!
张启更是双腿一软,直接瘫倒在地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吕夷简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险些栽倒,幸好被身边的官员扶住。他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失态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冯远的毒计,竟会以这种方式,如此之快地,摆在了天子的案头!
那道金令!是郡主赵灵儿的那道金令!
“好!好得很!”
赵祯怒极反笑,他走下御阶,一步步逼近吕夷简,目光森寒。
“吕相公,你教的好门生啊!”
“老……老臣,有罪……”
吕夷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,
“老臣识人不明,用人不察,致使此等狼心狗肺之徒窃据高位,酿此大祸!请陛下降罪!”
赵祯盯着他看了许久,最终,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:
“传朕旨意!着皇城司、刑部、大理寺三司会审,于大宋全境,通缉逆贼冯远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
“另,彻查所有涉案人员,无论其官居何位,背后何人!”
赵祯的目光再次扫过吕党众人,最后,定格在吕夷简身上,语气森然。
“凡涉此案者,杀!无!赦!”
……
退朝后,夜色深沉。
御书房内,灯火通明。
赵祯与吕夷简,君臣二人,相对而坐,品着新上的贡茶。
没有了朝堂之上的剑拔弩张,气氛却更加压抑。
“爱卿,不必自责。”
赵祯放下茶杯,语气温和,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冯远此等禽兽,非人力所能察也。你为国操劳半生,朕,信你。”
吕夷简起身,再次拜倒,声音哽咽:
“陛下宽仁,老臣……无地自容。冯远虽是老臣的侄女婿,但其犯下如此滔天罪行,老臣绝不姑息!只恨老臣管教不力,有负圣恩。老臣……恳请陛下,允臣致仕,归隐田园。”
他以退为进,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
“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。”
赵祯亲自扶起他,拍了拍他的肩膀,
“国事繁杂,正需爱卿这等老成谋国之臣为朕分忧,岂能轻言引退?此事,到此为止。你,还是朕的宰相。”
君臣二人,一番“和睦”的对话后,吕夷简颤颤巍巍地退出了御书房。
当他转身的刹那,脸上那副老泪纵横的忠臣模样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阴沉。
他知道,皇帝嘴上说着信他,但君臣之间那道信任的裂痕,已然深可见骨。
……
是夜,一辆运送泔水的马车,在即将驶出汴京西门时,被一队从黑暗中涌出的皇城司缇骑拦下。
车夫惊恐地看着为首那名缇骑百户,亮出了一张海捕文书。
“奉旨,拿人!”
缇骑们一拥而上,粗暴地掀开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,从一个特制的夹层中,拖出了一个浑身污秽、几乎窒息的“商贩”。
正是仓皇出逃的冯远!
皇城司,天字号水牢。
阴冷,潮湿,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烂的气味。
冯远被一盆冷水泼醒,看着眼前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,和那身代表着皇权的飞鱼服,他最后的心理防线,彻底崩溃了。
“曹……曹指挥使……”
曹威面无表情,只是将一块烧红的烙铁,缓缓地凑近他。
“啊——!”
冯远发出杀猪般的惨嚎,他知道,进了这里,求生无门,求死不能!他不想死!
“我说!我全都说!”
他涕泪横流,为了活命,再也顾不上任何东西,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:
“是吕相!不!是我叔父吕夷简!濮州决堤的事,他都知道!是他默许的!”
“我这里……我这里有他给我的亲笔信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