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雅与奢靡，在“观景台塌了”这五个字面前，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。
揽月楼内，那旖旎的熏香仿佛瞬间被血腥与尘土的气味冲散。
吕文才脸上那得意的笑容，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，就僵在了那里。
他先是愕然，紧接着，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从心底涌起，几乎要让他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。
塌了？
苏云亲自督造的第一个工程，就这么塌了？还出了人命？
这简直是天助我也！
他故作震惊地站起身，声音大得足以让全汴京听到：“什么？观景台塌了？”
他环视众人，一脸悲痛与不敢置信：“那观景台，可是苏伯爷上任后，亲自督造的第一个工程啊！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塌了？”
“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！”
一时间，楼内所有的目光，都从那绝色的李师师身上，齐刷刷地转移到了苏云身上。
只是，这些目光里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蔑与看戏，取而代之的，是惊骇、是复杂，是幸灾乐祸。
苏云没有理会吕文才那拙劣的表演，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。
他只是转过头，看着满脸煞白、浑身发抖的赵大山，声音异常平静。
“伤亡如何？”
“回……回大人，小的跑来时，已经抬出了三具……三具尸首，还有十几个被埋在下面，生死不知……”赵大山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苏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。
他缓缓站起身，整了整自己的青衫，对着满堂宾客，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。
“诸位，苏某有公务在身，先行告辞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已转身，大步流星地向楼下走去，没有半分拖泥带水。
那份镇定，那份从容，让在场所有准备看他惊慌失措的人，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。
“苏伯爷……”那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下意识地站起身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角落里的柳三变，则长长叹了口气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，摇了摇头。
他知道，汴京城，要起风了。
……
金明池畔，已是一片人间地狱。
曾经作为皇家园林点缀的华美观景台，此刻已然化作一堆断壁残垣。
断裂的木梁，破碎的瓦片，混合着泥土与血迹，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。
周围的百姓被官兵隔开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。
废墟旁，几具用草席覆盖的尸体，渗透出暗红的血迹。遇难者家属的哭嚎声、撕心裂肺的叫喊声，与官吏们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，让这里的空气沉重得几乎凝固。
当苏云的马车堪堪停稳时，他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。
右正言张启，还有几位御史，以及数名吕党的官员，早已“闻讯赶到”，正对着现场指指点点，个个面露悲戚，痛心疾首。
看到苏云下车，张启仿佛找到了宣泄口，立刻领着众人围了上来。
“苏大人！你可算来了！”
张启的胡须都在颤抖，他指着那片废墟，声色俱厉地质问：“你看看！你看看你做的好事！”
“为了赶工期，为了向上邀功，竟造出此等豆腐渣工程！如今台毁人亡，血流成河！”
“苏云！你为求速成，罔顾人命，这就是你许给陛下的不世之功吗？！”
“请苏大人给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！”
“请苏大人即刻上请罪奏疏，停职查办！”
一众官员义愤填膺，口诛笔伐，仿佛苏云已是板上钉钉的罪人。
周围的百姓听着这些官员的控诉，再看看那些血淋淋的尸体，望向苏云的眼神，也从最初的疑惑，渐渐变成了愤怒与质疑。
面对千夫所指，苏云的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没有争辩，没有解释，甚至没有看张启一眼。
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，他径直走向那片摇摇欲坠的废墟，在一处相对稳固的缺口，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。
“大人！危险！”赵大山惊呼一声，想去拉，却被苏云一个手势制止。
苏云蹲下身，无视脚下尖锐的碎瓦和木刺，像一个最寻常的工匠那样，开始了他的勘察。
他的手指，轻轻抚过一根从中断裂的巨大木梁。
那断口处，粗糙、不平，清晰地显露出，这根本不是一整根巨木，而是由三四根小木料用胶和钉子，粗劣地拼接而成！
他又走到一处墙体残骸旁，从地上捻起一把已经化作泥浆的砂浆。
用手指一撮，那砂浆便簌簌地落下，里面的石灰含量少得可怜，更多的，是廉价的黄泥。
这种东西，别说砌墙，就是糊个鸡窝都嫌不牢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