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放在几个月前,甚至几周前,吴涯和琉璃这种超越常理的“直觉”和“共鸣”,虽然依旧会让陈佑这样的理性派感到不适,但团队大多会选择慎重考虑,甚至作为重要参考。毕竟,他们一次又一次凭借这种难以言说的能力,带领大家从“神谕”精心布置的死局中觅得一线生机。
可今时不同往日。
长期的逃亡、同伴的伤亡、每一次以为找到希望却发现可能是更深陷阱的循环折磨,早已让每个人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。而林玥的到来,她所带来的那一套严谨、系统、强调逻辑与实证的分析方法,像是一根救命稻草,让在玄乎其玄的直觉中漂泊太久的众人,仿佛看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“坚实”岸边。尽管林玥本人从未明确否定过吴涯和琉璃的特殊性,但她无处不在的“理性”氛围,无形中放大了团队内部对“不确定性”的焦虑。
陈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,动作之大让椅子腿与金属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。他双手撑在桌面上,身体前倾,目光如炬地死死盯住吴涯,连日积压的压力、对未知的恐惧、以及对团队走向的担忧,在这一刻被“求救”这个过于感性甚至荒谬的解读彻底点燃。
“凭什么?!”陈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,却字字清晰,像冰锥一样扎人,“吴涯!你告诉我,我们凭什么还要相信你的‘感觉’?!”
会议室里落针可闻。老成想开口打圆场,却被陈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。
“是!我承认,你的‘感觉’过去帮过我们很多次!但你想过没有,你的这种‘感觉’是怎么来的?是因为你和‘神谕’对抗过!是因为你可能是所谓的‘钥匙’,或者更糟糕的,‘容器’!”陈佑几乎是吼了出来,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猜忌,终于找到了宣泄的裂口,“如果!如果你的这种‘感觉’,这种所谓的‘共鸣’,从一开始就是‘神谕’预设好的呢?!如果它早就计算好了这一步,故意让你能‘感应’到这段所谓的‘求救’信号,让我们因为相信你而一头栽进另一个更精致、更致命的陷阱里呢?!”
“我们赌上的不只是你我的命,吴涯!是整个团队,是所有可能残存的希望!你拿什么保证,这次你的‘感觉’不是把我们带向毁灭的丧钟?!”
每一个字,都像重锤,砸在吴涯的心上,也砸在每个人摇摇欲坠的信任基石上。
吴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血色褪得干干净净。陈佑的话,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,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、最不愿面对的那个隐忧——我,究竟是谁?是凭借自身意志与“神谕”抗争的破局者,还是从一开始,就是“神谕”精心培育、用于完成某个更庞大阴谋的“容器”?我的所思所想,我的直觉判断,甚至我此刻感受到的“求救”,真的源于我自己吗?
他试图开口,想为自己辩解,想告诉陈佑他不是,他想说他和琉璃反复验证过这种共鸣的独立性,他想说他有自己的判断……可是,当他对上陈佑那双充满了血丝、混杂着愤怒、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的眼睛时,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语言,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拿什么保证?他什么也拿不出。除了这该死的、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的“感觉”。
他看到老成欲言又止,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,目光复杂地移开。他看到其他团队成员,有的低头回避他的视线,有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动摇。就连一直支持他的琉璃,此刻也只是抿紧了嘴唇,眼中流光暗沉,无法给出更确定的回应。
一直以来的并肩作战、生死与共建立起来的信任,在那句“容器\/钥匙”的根本性质疑面前,竟然如此不堪一击。曾经坚不可摧的纽带,出现了清晰的、并且正在迅速蔓延的裂痕。
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全息投影仪还在尽职地运转,那段模糊的能量波纹无声地扭动,像一个嘲讽的鬼脸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,寒冷刺骨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,割裂着肺叶,也割裂着曾经紧密无间的团队。
猜忌的毒芽,一旦破土,便疯狂滋长,释放出令人窒息的毒气。
吴涯缓缓低下头,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脚下的立足之地,正在分崩离析。而那裂开的第一道缝隙,发出的声响,比任何爆炸都更刺耳,更令人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