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!哥!赶紧起来,快迟到了!”
模糊中,陈炎的耳膜被一阵清脆又熟悉的女声反复敲击,像小时候村口卖糖人的铃铛声,既亲切又遥远。他浑身酸痛得像是被卡车碾过,尤其是后背和后脑勺,还残留着从十一楼坠落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——那种骨头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,可此刻触感却截然不同。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,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,上面还沾着几根稻草,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阳光晒过的尘土气息。
自己不是从出租屋屋顶掉下来了吗?按照常理,不死也得全身瘫痪,怎么会有这种“睡过头”的酸痛感?妹妹陈雪还在老家务农,怎么可能这么快赶过来?难道是濒死的幻觉?陈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,刺眼的阳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里钻进来,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。等视线逐渐清晰,他顿时吓了一跳——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,而是自家老屋那熏得发黑的房梁,梁上还挂着去年秋收时剩下的几串玉米棒子,干瘪瘪地晃悠着。
“哥,你别赖床了!人家先去上学了。”
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,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探进头来,嘟着小嘴说道。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相间校服,胸前别着“西里镇一中”的校徽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,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明亮无暇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,闪烁着天真的光彩;细腻光滑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,透着乡土姑娘特有的红润;没化妆却自然深红的樱桃小嘴里,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若隐若现,充满了青春的朝气。这不是自己那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妹妹陈晓敏吗?可她怎么穿着初中的校服?按照前世的时间线,她这时候应该已经高中毕业了才对啊!
“哥!你傻了啊?”
陈雪见哥哥盯着自己发呆,小眉头皱了起来,往前凑了一步。她身上带着刚从院子里跑进来的泥土气息,混合着皂角洗衣粉的淡淡清香,这种久违的乡土淳朴气息扑面而来,让陈炎混乱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些。他赶紧收敛住脸上的震惊,装做没事人似的问:“小妹,今天星期几啊?”
“哥,你怎么睡糊涂了?”陈晓敏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,语气里满是疑惑,“人家昨天才升的初二,今天是开学第二天!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?没发烧吧!”说完,她温热的小手就凑到了陈炎的额头上,轻轻贴了上去。少女身上独有的、带着奶味的体香瞬间钻进了陈炎的鼻子,那是一种不同于都市女性香水的自然气息,让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。
经过深圳那几年的蹉跎洗礼,陈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农村少年。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妹妹——少女微微鼓起的胸前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,勾勒出青涩却诱人的弧度,像刚出锅的白馒头一样饱满。他的喉咙下意识地动了动,赶紧用力掐了自己一把,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。深吸一口气后,他故作虚弱地说:“没事!可能是昨晚没睡好,小妹你先去学校吧!我今天有些不舒服,想再缓一缓。”
“恩,那我先去了!”陈晓敏不疑有他,拿起门口靠墙放着的帆布书包,书包带子上还挂着一个褪色的小熊挂件,“妈和爸天不亮就下地种玉米了,锅里温着红薯粥,你自己盛着吃吧!”说完,她就甩着小辫子跑出了房门,院子里传来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和哼着的不成调的儿歌。
陈炎这时候像被按了弹簧一样猛地跳下床,脚刚落地就差点因为腿软摔倒——长时间的卧床和重生带来的恍惚让他有些站立不稳。他踉跄着跑到桌台前,拿起那个边缘掉漆的塑料镜子。镜子里映出一张黝黑却年轻的脸:额前的头发有些散乱,遮住了部分眉毛,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透着少年人的清澈,脸颊上还有几颗青春痘,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胡茬。这分明就是自己高中时那张充满“书呆子气”的脸!
他颤抖着拿起桌台上的台历——那是一本用广告纸装订的简易台历,每页都印着化肥广告。台历上清晰地印着:2002年4月16号。自己真的重生了!回到了17岁的高中时代!陈炎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,这不是梦!难道跳楼还能跳出这样的神奇后果?他靠在斑驳的土墙边,脑子里乱成一团麻,前世的种种画面像电影快放一样闪过:父母失望的眼神、林娟虚伪的笑脸、赌场里的喧嚣、被辞退时的屈辱、最后坠楼时的绝望……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,这一次不是悲伤,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按照重生小说的惯例,重生者第一个要思考的就是怎么赚钱的问题。陈炎用力抹了把脸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2002年,这个年代有什么赚钱的机会?他仔细回忆着前世的记忆:今年夏天有世界杯,巴西队会夺冠,如果能赌球肯定能赚一笔。可离世界杯开幕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,自己现在一穷二白,哪来的本钱去赌?家里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,别说赌球了,就连买作业本的钱都要精打细算。
他环顾了一下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小屋,心里泛起一阵酸涩。整个房间不到十平米,墙壁是用黄泥糊的,有些地方已经剥落,露出里面的稻草。屋里只有一张老旧的大木床、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缺了一条腿、用砖头垫着的书桌。书桌上堆着几本高中课本和习题册,封面都被翻得卷了边,还有一支用了一半的铅笔和一块裂了缝的橡皮。家里一共就两个房间一间客厅,爸妈住里屋,自己和小妹就挤在这张一米五宽的大木床上,直到自己考上大学才分开。想到这里,陈炎的脸瞬间红了——前世和妹妹一起睡了十几年,他从来没有过任何杂念,可现在经历过都市的浮华,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一些肮脏的想法。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,骂道:“陈炎你混蛋!那是你亲妹妹!”
打跑了脑子里的龌龊念头,陈炎决定不能着急,得慢慢琢磨赚钱的门道。他打开那个掉漆的衣柜,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:两件洗得发白的校服、一件蓝色的劳动布褂子、还有一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。他拿出校服穿上,衣服有些紧绷——前世他在深圳常年营养不良,瘦了不少,而现在的身体正是少年人发育的阶段,显得壮实一些。穿上鞋后,他走到外屋,看到锅里果然温着红薯粥,旁边还有一碟咸萝卜干。他盛了一碗粥,粥的温度刚刚好,甜丝丝的红薯味充斥着口腔,这是他在深圳想了无数次却再也吃不到的味道。
陈炎出生在靠山村,这是一个公路都不通的闭塞小村。村里的人口倒是不少,大概有七八百户人家,只不过房屋都散乱地分布在山坳里和山坡上。村里唯一的中学和高中都在三里外的西里镇上,由于地方贫困,高中和初中就挤在同一个校园里,学校的名字简单粗暴——西里镇第一中学。从家里到学校只要走二十多分钟的山路,陈炎以前每天都要往返两趟。
他一边喝粥,一边回忆着家里的情况。父亲陈国忠是家里的老大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陈国庆。二叔陈国庆是个哑巴,因为残疾,一直没人愿意嫁给他。后来爷爷奶奶花了五千块钱,从邻村娶了同样是哑巴的二婶。二婶人很勤快,虽然不能说话,但手脚麻利,和二叔恩恩爱爱地过了五年好日子,还生了两个女儿。可天有不测风云,五年前二叔上山砍树时,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砸中,当场就没了气。当时二婶抱着二叔的骨灰盒,哭得撕心裂肺,连嗓子都哭哑了,整个村子的人都为之动容。现在二婶带着两个堂妹相依为命,大堂妹陈梅今年读初三,小堂妹陈兰读小学五年级,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二婶一个人身上,日子过得很艰难。
小姑陈素素是二叔的小女儿,也就是陈炎的小堂妹。她从小就长得漂亮,而且性格孤僻,不太喜欢和人来往。去年她读完师范后,毅然放弃了去县城工作的机会,回了老家的靠山村小学当老师。靠山村小学条件极差,只有两间破旧的土坯房,五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个教室里上课,每月的生活补助只有一百多块钱。可小姑却乐在其中,每天都乐呵呵地给孩子们上课,不管谁劝她去县城,她都摇头拒绝,说“孩子们需要我”。
母亲张玉芬这边的亲戚就简单多了,家里只有姐妹两个。母亲是老大,下面有一个妹妹张玉香。姐妹俩的年龄差距很大,足足差了将近二十岁。外婆老来得女,把小姨张玉香当宝贝一样宠着。说起来也奇怪,母亲因为常年下地劳作,皮肤黝黑粗糙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;而小姨张玉香却生得极美,淡峨嵋,丹凤眼,瓜子脸,皮肤白皙,要是稍微打扮一下,绝对是个妖媚的美人胚子。小姨比陈炎还小一岁,今年才十六岁,读高一,性格活泼开朗,像个小辣椒,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调戏陈炎这个“比自己大却没自己机灵”的外甥。每次小姨来家里,都要跟陈炎斗嘴,把他气得跳脚,她却笑得前仰后合。有时候陈炎甚至会偷偷琢磨:外婆那么大年纪了还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小姨,难道是……他赶紧摇了摇头,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甩出去,这可是自己的亲外婆!
喝完粥,陈炎把碗洗干净放进锅里,然后锁上房门朝学校的方向走去。清晨的山村空气格外清新,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野花的香气。小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稻田,几只白鹭在田埂上悠闲地散步,远处的山坡上覆盖着茂密的树林,传来阵阵鸟鸣。偶尔能看到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下地,见到陈炎都会热情地打招呼:“炎娃子,上学去啊?”陈炎一一笑着回应,心里充满了温暖——这是他在深圳从未感受过的淳朴乡情。
走了大概十分钟,他路过村里的小卖部。小卖部是村长家开的,只有一间小小的屋子,里面摆满了各种零食和日用品。村长的儿子王胖正坐在门口吃油条,看到陈炎走过,含糊不清地喊:“陈炎,你咋才去学校?孙扒皮今天在门口抓迟到的呢!”王胖和陈炎是同班同学,因为长得胖,大家都叫他“王胖子”,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。
“知道了,谢了啊!”陈炎加快了脚步,心里暗暗嘀咕:孙宝那个老东西,果然还是老样子。孙宝是学校的训导主任,因为管得严,学生们都背地里叫他“孙扒皮”。前世陈炎是标准的好学生,很少迟到,没想到重生第一天就赶上了。
果然,刚到学校门口,陈炎就看到孙宝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,背着手站在门口,脸上没什么表情,像一尊门神。他的身后已经站了十个迟到的学生,个个耷拉着脑袋,脸上都是被骂过的“死人脸”,有的还在偷偷抹眼泪。孙宝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,看到陈炎时,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。
“陈炎,你怎么也迟到了?”孙宝开口问道,声音有些严厉。在他的印象里,陈炎是学校的尖子生,成绩从来没在全级掉过十名以下,是冲击北大清华的好苗子,平时别说迟到了,就连上课走神都很少见。
陈炎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,知道这时候只要演好戏就能过关。他故意皱着眉头,脸色显得无精打采,一只手捂着肚子,脚步有些虚浮地说:“孙主任,对不起,我昨天晚上复习功课复习到半夜,可能是着凉了,早上起来肚子一直疼,上了好几趟厕所。没办法,等到刚才好一些了,我就马上赶过来了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还故意咳嗽了两声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——这是他跑过来时憋出来的。
“那没事吧?”孙宝的脸色马上缓和下来,语气里满是关心,他上前一步,想伸手摸陈炎的额头,“身体不好就请个假在家里休息一下,读书是好事,但不能读坏了身体啊!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知道吗?”
陈炎心里暗喜,脸上却装作一副“求知若渴”的样子,挺了挺胸膛说:“不行啊主任,现在都高二了,正是关键的时候,我不能落下功课。这要是学习成绩下去了,我会哭死的!您放心,我现在好多了,能坚持上课。”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,像一个为了理想奋不顾身的战士。
孙宝被他感动得眼圈都红了,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好小子,有志气!这才是我们西里镇一中的好学生!你先上去吧,我一会和你们班主任李老师说一声,让他多照顾你点。你要是实在受不了,就马上回家休息,听见没?可惜今天林医生休息,不然让你去医务室看看我才放心。”
“谢谢主任!我知道了!”陈炎依然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,对着孙宝鞠了一躬,然后慢慢悠悠地走进了校门。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迟到学生投来的嫉妒目光,有的甚至在小声嘀咕:“凭什么他迟到就没事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