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辇稳稳停在太和殿外,鎏金铜狮在日光下泛着冷硬光泽,恰如殿内百官紧绷的神色。
刘瑶扶着沈川的手臂踏出御辇时,原本肃立的文武百官中,忽然响起一阵极轻的骚动。
有人刻意后退半步,有人垂眸时眼底翻涌着不屑,更有人将朝笏攥得指节发白,像是握着一把即将出鞘的刀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划破空气,百官齐齐躬身行礼,可那整齐的“吾皇万岁”里,却掺了几分不情不愿的滞涩。
沈川按例退后三步,立在武将列尾,一身玄色铠甲尚未褪去征尘,与周围绣着云纹的官袍格格不入,活像一粒落进锦缎的砂石。
刘瑶刚坐上龙椅,还未及开口,户部尚书李成道便率先出列,朝笏在金砖上“笃”地一叩,声音洪亮得刻意:“陛下,臣有本要奏!”
刘瑶指尖搭在龙椅扶手上,眸光淡淡扫过他:“李大人请讲。”
“臣奏河套守将沈川,目无礼法,僭越犯上!”
李成道抬眼时,目光直刺沈川,字字如钉。
“今日街市之上,沈将军竟与陛下同乘御辇,更受陛下亲手相扶此等殊荣,便是三公九卿亦未曾有过!
他一介三品武官,何德何能?分明是借战功恃宠而骄,视我朝礼制如无物!”
话音刚落,礼部尚书周鹤年立刻出列附和,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:“李大人所言极是,
《大汉礼制》明载,非皇亲国戚、非一品诰命,不得与帝同辇,
沈将军此举,已是不尊上之罪!臣请陛下依律惩戒,以正朝纲!”
沈川垂眸而立,指尖未动,只听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附和,竟是大半文官都微微颔首,连几位平日里中立的老臣,也面露难色地避开他的目光。
刘瑶尚未开口,刑部尚书温进初却忽然上前一步,看似劝和,实则话里藏刀:“陛下,李大人与周大人所言,皆是国法礼制,
只是沈将军刚立大功,若此时严惩,恐寒了边关将士的心,
不如……让沈将军自请罚俸三月,再在太庙前跪读《礼制》三日,也算儆戒后人?”
这话说得“公允”,却字字诛心,罚俸是轻,可太庙前跪读《礼制》,便是要沈川当着列祖列宗的面,承认自己“僭越”,彻底折了他的锐气。
沈川终于抬眼,正要开口,却见兵部尚书赵继业猛地出列,朝笏顿地之声震得金砖微响:“陛下!臣反对!沈将军在河套以七千兵马破十万鞑靼,
血流成河才换得故土回归,如今却要因‘同辇’之事受罚?
敢问诸位大人,当年太祖皇帝征战时,与将士同乘一马、同食一羹,莫非也是僭越?”
赵承业本就与李成道不和,此番话直指要害,李成道立刻反驳:“赵大人休要混淆视听!
太祖皇帝那是创业之时,如今是太平盛世,礼制岂能废弛?
沈川若真懂礼,便该主动辞让御辇,而非坦然受之!”
“坦然受之?”
一道冷冽的声音忽然从武将列中传出,正是与沈川一同出征河套的李通,他性子火爆,此刻按捺不住往前冲了半步,
“李大人可知,将军在河套假传圣旨时,夜夜难眠,怕的是计划不成累及陛下,将军杀脱脱时,差点没能活着回来!
如今陛下念他辛苦,让他坐一回御辇,怎么就成了僭越?
你们这些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官老爷,凭什么对浴血奋战的将士指手画脚!”
“放肆!”
周鹤年厉声呵斥,
“朝堂之上,岂容你一个五品武官喧哗?
沈川教出来的下属,便是这般不知规矩?看来沈将军不仅自身无礼,连部下也管束不严!”
这话瞬间将矛头又引回沈川身上,李成道立刻跟上:“臣听闻,沈将军在河套还私募鞑靼人为‘新附军’?
陛下,我大汉律法明载,私募军队者,斩立决!沈川此举,已是谋逆之嫌,臣请陛下即刻将其拿下,交由刑部审讯!”
“谋逆”二字一出,殿内瞬间死寂。
连赵辰夜都皱紧了眉,私募军队确是死罪,即便沈川有战功,也难脱干系。
沈川终于迈步出列,躬身行礼,声音沉稳无波:“陛下,臣在河套私募新附军一事属实,但绝非谋逆。”
他抬眼时,目光扫过殿内百官,坦荡得让人心慌。
“当时河套初定,鞑靼各部人心浮动,若不将部分鞑靼降兵编入军中,加以管束,恐生叛乱,
臣已将新附军兵册尽数带来,共计三千二百人,皆登记在册,由边军将领一同管辖,无臣手令,不得调动。”
说着,他从怀中取出兵册,由太监呈给刘瑶。
李成道却不肯罢休:“兵册可造假!谁能保证这兵册是真?沈川,你空口无凭,岂能让人信服?”
“李大人是觉得,臣会拿三千将士的性命造假?”沈川语气微冷,“新附军将士皆在河套边境,陛下若不信,
可派人前去查验,再者,臣若真想谋逆,何必带着兵册回京,自投罗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