授祯四年三月下旬,辽东大地终于挣脱了严寒的桎梏,黑土地上冒出点点新绿,浑河解冻的冰凌撞击声日夜不息。
然而,在这看似生机勃发的时节,盛京城内却笼罩着一股与春意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。
崇政殿内,炭火早已撤去,但空气依旧凝重得令人窒息。
皇太极高踞宝座,身穿明黄色常服,未披甲胄,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殿下列坐的满洲亲贵们无不屏息凝神。
今日的会议,将决定大清国下一步的刀锋所指。
“朝鲜李倧,去岁虽递降表,称臣纳贡,然心怀叵测,暗中仍与南朝勾连,收纳我逃人,阻我商路,更屡屡拖欠岁贡。”
皇太极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铁锤敲在众人心上,“此等首鼠两端之辈,若不予以雷霆之击,何以立我大清国威?何以安我辽东后方?”
殿下一片寂静。
去年多尔衮、多铎征朝之役,虽缴获颇多,破但并未彻底摧毁朝鲜的抵抗意志,反而因兵力不足、粮草不继,未能久驻,给了朝鲜喘息之机。
如今再议征朝,许多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层阴影,朝鲜虽弱,但毕竟是一国,且有山川之险,若其拼死抵抗,战事迁延,恐生变数。
更重要的是,经过漠南之败,八旗内部暗流涌动。
努尔哈赤留下的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旧制虽已被皇太极彻底瓦解,但各旗旗主仍手握重兵,尤其是那些与他并非一心的兄弟子侄。
皇太极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,最终落在左侧首位的两人身上。
多尔衮与多铎。
这对同胞兄弟,去年征朝虽立下战功,却因种种缘由在战后遭到打压,多尔衮的正白旗旗主之位虽未被剥夺,但权力已被大幅限制。
多铎的镶白旗更是被安插了不少皇太极的亲信。
“睿亲王。”
皇太极忽然点名。
多尔衮起身,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,面容俊朗,眉宇间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深沉与隐忍:“奴才在。”
“去岁征朝,你与豫亲王为先锋,破汉城,擒其大臣,战功卓着。”
皇太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“今番再征朝鲜,朕仍欲以你二人为正白、镶白两旗统领,随军出征。你可能担此重任?”
殿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。
启用被打压的多尔衮兄弟,是皇太极不得已的权衡,征朝需要熟悉朝鲜地形、有过战阵经验的将领,而这对兄弟的能力毋庸置疑。
但这同时也是一步险棋,若让他们再立大功,恐更难制衡。
多尔衮垂首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光芒。
他当然知道这是机会,也是试探。
片刻后,他沉声应道:“奴才愿领正白旗,为皇上前驱,必破朝鲜,擒李倧以献!”
多铎也随即起身:“镶白旗愿往!”
“好!”
皇太极满意点头,目光转向另一侧。
那里坐着正蓝旗的新任旗主——德格类。
他是已故莽古尔泰的同母弟,能力平庸,性格懦弱,能当上旗主全因血统便利。
自莽古尔泰死于漠南沈川军中后,正蓝旗群龙无首,内部派系林立,战力大损。
“德格类。”皇太极的语气温和了些,“你兄长殉国,朕心甚痛,
正蓝旗乃我大清劲旅,不可一日无主,
今命你继掌正蓝旗,你可能重整旗鼓,随朕出征?”
德格类慌忙起身,额上已见汗珠:“臣遵旨,必竭尽全力!”
皇太极看着他慌乱的样子,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露声色:“正蓝旗经漠南之挫,伤筋动骨,
朕思之,为尽快恢复战力,可将正蓝旗一分为二,
一部仍由你统领,另一部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人。
“交由豪格统领,以为辅弼。”
此言一出,殿内顿时响起细微的吸气声。
豪格,皇太极长子,今年十七岁,勇武善战,但性格急躁。
让他分掌正蓝旗一部,表面上是协助德格类,实则是皇太极将手伸进了正蓝旗,逐步蚕食这面曾经属于莽古尔泰的旗帜。
德格类脸色发白,却不敢反对,只能讷讷称是。
豪格则激动起身:“儿臣领命!必不负皇阿玛重托!”
接下来,皇太极又迅速敲定了其余各旗的安排:
镶蓝旗仍由阿敏统领,这位舒尔哈齐之子能力出众,但野心勃勃,需以战事拴住。
正红旗交给代善,这位大贝勒年事已高,性格日趋保守,已不足为虑。
只是他儿子岳托却是年富力强,也是正红旗实际旗主。
他对皇太极而言,也是一个不小威胁,但眼下也需要仰仗他。
镶红旗则由骁勇但鲁莽的阿济格统领。
“此番征朝,镶蓝、正红、镶红三旗留守盛京,防御辽东,监控漠南。”
皇太极最终拍板。
“朕亲领两黄旗,并正白、镶白、正蓝三部,合计五旗大军,并召集漠北外藩八旗和海西各部野人女真,择吉日发兵朝鲜!”
“嗻!”
殿下众人齐声应和,声震殿宇。
会议散去后,皇太极独留范文程、宁完我二人。
烛火摇曳下,这位大清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。
“范先生,宁先生,征朝之事,你们以为如何?”皇太极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