授祯四年四月初三,鸭绿江支流秃鲁江畔,春寒料峭。
九千名朝鲜军士兵据守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制城寨之后,望着北方地平线上渐次升起的烟尘,握着长矛与弓箭的手心满是冷汗。
这座木寨位于通往汉城的要冲之地,由粗大的原木深深打入泥土,以藤条捆扎相连,高约一丈五尺,外挖壕沟,布置鹿砦,是朝鲜边境防线中较为坚固的一处。
统率这支军队的是庆尚道兵马节度使朴晋。这位五十余岁的老将,曾参与过抗击倭寇的战役,在朝鲜军中算得上经验丰富。
此刻他身披山文甲,站在木寨中央的望楼上,面色凝重地眺望着远方。
“大人,清虏来了。”
副将金成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朴晋没有回答,只是握紧了腰间的佩刀。
他看到了,那是一支与去年所见略有不同的清军。
没有大规模的重步兵方阵,没有笨拙的攻城器械,取而代之的,是如潮水般漫过地平线的骑兵。
这些骑兵的装束也与满洲八旗不同,他们穿着杂色的皮袍,头戴各式皮帽,许多人脸上涂抹着油脂或颜料,手中持着比满洲弓更长的反曲弓。他们是皇太极新近收编的漠北蒙古诸部——外藩八旗。
“是鞑靼人。”
朴晋喃喃道,心头一沉。
他曾听父辈讲述过鞑靼(蒙古)铁骑的恐怖,那是朝鲜历史上最惨痛的记忆之一。
清军阵中,外藩八旗的统领是科尔沁部的奥巴台吉。
这位四十岁左右的蒙古首领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,眯眼打量着远处的朝鲜木寨,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狞笑。
“就这么个木头架子?”奥巴用蒙语对身边的副手说,“朝鲜人以为这能挡住长生天的勇士?”
“台吉,大汗有令,速战速决。”副手提醒道。
奥巴点点头,举起手中的弯刀。
随着他一声令下,三千外藩蒙古骑兵如同离弦之箭,分作三股,呈扇形向朝鲜木寨疾驰而去。
他们没有直接冲击木寨正门,而是在距离木寨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开始横向奔驰,同时张弓搭箭。
“放箭!放箭!”
木寨上,朝鲜军官声嘶力竭地下令。
朝鲜弓手们慌忙射出箭矢。
但由于紧张和缺乏训练,箭矢稀稀拉拉,大部分落在了空地上,少数射入蒙古骑兵阵中,也被他们灵活的骑术避开或挥刀拨落。
而蒙古骑兵的回击,则让朝鲜守军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骑射。
第一波箭雨从奔驰的骑兵阵中升起,划过优美的弧线,精准地落入木寨之内。
那不是漫无目的的抛射,而是经过严格训练、在奔驰中仍能保持极高精度的抵近直射!
“啊!”
“我的眼睛!”
惨叫声顿时在木寨中响起。箭矢穿透朝鲜士兵单薄的棉甲,钉入血肉。
更可怕的是,蒙古骑兵专门瞄准木寨上方的垛口和望楼射击,压制朝鲜弓手的反击。
朴晋在望楼上险险避过一支擦肩而过的箭矢,心中骇然。
这些鞑靼人竟能在全速奔驰中保持如此准头!
他亲眼看见一名朝鲜弓手刚探出头,就被一箭射穿咽喉,仰面倒下。
蒙古骑兵的第一轮射击刚刚结束,第二股骑兵已接替而上,又是一波箭雨袭来。
如此轮换,箭矢几乎不间断地落入木寨,压得朝鲜守军根本抬不起头。
“盾牌!举盾!”
朴晋嘶吼着。
但仓促准备的木盾、藤牌在蒙古人的重箭面前效果有限。
更致命的是,木寨的防御存在致命缺陷,为了快速搭建,许多连接处并不牢固。
奥巴在后方观察着战况,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。
他唤来一队专门负责攻坚的骑兵,这些骑兵的马鞍旁挂着粗大的绳索,绳端系着铁钩。
“去,把那些木头架子给我拉倒!”奥巴指向木寨的几处连接点。
五十余名蒙古精锐应声而出。他们不像其他骑兵那样奔驰射箭,而是排成两列,以极快的速度直线冲向木寨。
在距离木寨约三十步时,前排骑兵猛地掷出绳索,铁钩精准地钩住了木寨原木的连接处。
“拉!”
随着一声令下,五十余匹战马同时发力,向反方向狂奔!
“嘎吱——轰!”
木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几处连接点应声崩裂!整段木墙向外倾斜,最终轰然倒塌,扬起漫天尘土。
“破了!木寨破了!”
惊恐的叫声在朝鲜军中炸开。防线出现了一个近十丈宽的缺口,蒙古骑兵如决堤洪水般涌入!
朴晋目眦欲裂:“堵住!堵住缺口!”
一队朝鲜长矛手勉强集结,试图用长矛阵阻挡骑兵冲锋。
但蒙古人根本不与他们正面冲撞,而是在缺口外数十步的距离上再次张弓,密集的箭雨将长矛手成片射倒。
“撤退!向第二道防线撤退!”朴晋知道大势已去,嘶声下令。
但撤退的命令在恐慌的军队中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。
九千朝鲜军,加上后方的一万余名辎重兵、民夫,总共近两万人,如同受惊的羊群,开始向南方溃逃。
他们丢弃了兵器,脱掉了盔甲,只求跑得快一些。道路狭窄,人群拥挤,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。
奥巴看着这一幕,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。
他再次举起弯刀:“追击!一个不留!”
三千蒙古骑兵分成数十支小队,如同猎犬追逐猎物,开始追杀溃逃的朝鲜军。
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