授祯四年五月十六,辽东,草河堡以北三十里,浑河支流冲积出的平旷草场。
晨雾如乳白色的纱幔,缓缓拂过齐膝深的春草。
草尖凝结的露珠被马蹄踏碎,发出细微的脆响。
萧旻勒马于一处缓坡之上,身后是八百辽东铁骑,这是他麾下能动用的全部精锐。
连续三次成功的越境袭击后,洪承畴的“围魏救赵”之策初见成效。
清国后方五处托克索被焚,六千余汉民被解救,粮道频繁遭扰。
盛京留守的镶蓝旗旗主阿敏已连发三道急报,送往朝鲜前线。
但今日的气氛不同寻常。
“将军,探马回报,”哨官李三娃策马奔来,脸上带着凝重,“前方二十里,发现清军大队骑兵,约千人,旗号……既有正红旗,也有镶红旗。”
萧旻浓眉一拧:“两旗联手了?”
“是,看阵列,不似前几次那些新兵,队列严整,马匹雄健,
为首两将一人红甲红盔,应是正红旗固山额真岳托,另一人镶红边盔甲,当是镶红旗旗主阿济格。”
听到这两个名字,萧旻心头一凛。
岳托,代善长子,年方二十五却已战功赫赫。
去岁虽未随征漠南,但在辽东数次与汉军交锋,以勇猛善谋着称。
阿济格更是骁勇剽悍,虽性情暴烈,却是八旗中有名的猛将。
“两旗去年在漠南被沈侯打得元气大伤,如今竟能凑出千骑精锐?”萧旻沉吟。
“怕是倾巢而出了。”
副将周镇低声道。
“将军,敌众我寡,且是两旗主力,不如暂避锋芒?”
萧旻望着雾气渐散的草场,眼中闪过复杂神色。
三次袭击虽胜,但军中掳掠女子、抢夺财物的风气已开。
上次回师时,竟有数十士卒私藏金器不报,被他鞭笞示众才勉强压制。
军纪开始松懈,而轻敌之心日盛,许多官兵私下议论:“建虏不过如此”。
如今,真正的考验来了。
“避?”萧旻冷笑,“我等过江袭扰,本就是虎口拔牙,
若见敌即退,何谈牵制建虏主力?
传令,全军列阵,锋矢突击阵型,今日,
就让岳托、阿济格见识见识,什么是真正的辽东铁骑!”
“得令!”
号角呜咽,八百骑兵迅速变阵。
前排三百重骑持丈二长矛,人马皆披甲。
中军三百轻骑佩弓刀,负责侧翼掩护。
后队二百为游骑,机动策应。
晨雾彻底散去。
远方地平线上,清军骑兵如一片红云缓缓铺开。
岳托立马阵前,一身鎏金红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。
他面容清俊,不似寻常满洲武将粗犷,但眼神锐利如刀。
身旁的阿济格则截然相反。
虎背熊腰,满脸虬须,一双环眼瞪得溜圆,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。
“岳托,就是前面那伙汉狗?”
阿济格声如洪钟。
“听说领兵的叫萧旻,是辽东新任副总兵?”
岳托微微颔首,目光始终未离汉军阵列:“萧旻,原宣府龙门卫指挥使,善骑射,精冲阵,前日阿山叔父便是败于此人之手,
这几个月也是因为这个萧旻,辽东各地汉军开始主动寻找我满洲各地庄园进行突袭。”
“阿山那废物!”阿济格啐了一口,“带三百骑被二百汉狗击溃,丢尽我满州八旗脸面,今日看老子怎么收拾……”
“阿济格贝勒,”岳托平静打断,“萧旻虽只八百骑,但观其阵列严整,
马匹雄健,不可小觑,我两旗新补兵员虽多,
但你我亲领的巴牙喇尚有三百,皆是百战老兵,今日之战,不可硬冲。”
“那你说怎么打?”
岳托嘴角微扬:“汉人有句话:以己之长,攻彼之短,我满洲之长是什么?”
阿济格一愣,随即明白:“骑射!”
“正是。”
岳托抽出马鞍旁的虎筋弓,那是一张需要百斤力才能拉满的强弓。
“汉军重甲长矛,冲阵凶猛,但我军弓马娴熟,机动迅捷,
传令全军分作三队,轮番骑射骚扰,耗其锐气,乱其阵型,
待其疲敝,再以巴牙喇突击破阵!”
“好计!”阿济格大笑,“就按你说的办!”
清军阵中令旗挥舞,千余骑兵迅速分成三股:左翼三百镶红旗,右翼三百正红旗,中军四百由岳托、阿济格亲率,多是两旗精锐巴牙喇。
与此同时,汉军已开始推进。
萧旻一马当先,长槊斜指:“锋矢阵!冲!”
八百铁骑开始加速,起初是慢跑,百步后转为疾驰,二百步时已达全速!
马蹄如雷,大地震颤,八百骑如一支巨型箭矢,直刺清军中军!
这是标准的骑兵破阵战术:以绝对速度和冲击力,一举摧垮敌阵核心。
然而,就在汉军冲至距清军二百步时,清军左右两翼突然向两侧散开,如飞鸟展翅,让出中央通道。
同时,中军四百骑不退反进,但并非迎击,而是张弓搭箭!
“抛射!”
岳托冷静下令。
嗡——
弓弦齐鸣,四百支重箭腾空而起,划出弧线,如骤雨般落入汉军冲锋阵列!
“举盾!”萧旻大喝。
前排重骑纷纷举起臂盾,但冲锋中的骑兵盾防有限。箭雨落下,顿时人仰马翻!
“啊!”
一名重骑面门中箭,栽落马下,被后方战马践踏而过。
“我的马!”
另一骑战马被射中脖颈,悲鸣倒地。
第一波箭雨,汉军倒下二十余骑,冲锋阵型微乱。
而此时,清军左右两翼已从侧方包抄而来,同样张弓疾射!
他们并不靠近,始终保持在二十至五十步之外,这是鞑靼骑射的标准战术距离,正好在汉军弓箭有效射程边缘,却在其强弓射程之内。
“右转!冲右翼!”
萧旻果断变阵,率队转向右翼正红旗。
但清军骑兵机动力极强,见汉军转向,立即拨马后撤,始终保持距离,同时回身施射。
这便是着名的“曼古歹”战术:边退边射,吊着敌人打。
汉军重甲冲锋虽猛,但持续追击下,马匹体力迅速消耗。
更要命的是,清军三队轮番骚扰,一队射完即退,二队接上,三队准备,循环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