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副厂长。”赵铁柱打断他,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——是白天就抄好的账本复印件,油墨还没干透,“这是账本复印件,你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他带着两个兄弟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夜风卷着他们的军大衣下摆,像猎猎作响的旗帜。
李副厂长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手指抖得厉害。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终于明白过来——周大生这是留了他一条命,却也断了他所有的后路。往后,他这个副厂长,就是个摆设,再也翻不起什么浪了。
另一边,煤厂的厂长办公室里,灯还亮着。
周大生坐在木制办公桌后,指尖摩挲着桌角那本翻得起毛的《工矿管理条例》,桌上的搪瓷缸子还温着,里面的浓茶早就没了味。他听着远处渐远的警笛声,眼底没什么波澜,只静静等着后续的消息。
天色蒙蒙亮时,赵铁柱才踏着晨霜赶回来,军大衣上沾着露水和煤渣,脸色沉得厉害。他将一份刚收到的通知放在周大生面前,声音压得极低:“厂长,王奎在派出所临时羁押室里,趁人不备,从窗户跳下去了……当场就没气了。”
周大生的指尖顿了顿,目光落在通知上那几行冰冷的铅字上,半晌才扯出一抹极淡的笑。王奎这一死,倒是干净利落,不仅彻底护住了李副厂长,也把刘春桃那档子事,埋进了再也无人知晓的尘埃里。
他没说话,只是拿起桌上的账本复印件,指尖划过上面的数字,眼底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寒意。
赵铁柱看着他的神色,没再多问,只是低声道:“李副厂长那边,已经吓得不敢吭声了,今儿一早就递了份检讨过来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周大生淡淡开口,将复印件收进抽屉深处,“让后勤科把仓库的物资重新盘一遍,往后兄弟单位的调拨,都按规矩来,半点差错都不能有。”
“是。”赵铁柱应声退下。
办公室里只剩下周大生一人,窗外的天光渐渐亮透,将屋里的煤尘照得纤毫毕现。他走到窗边,推开那扇木框玻璃窗,清晨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,吹得他中山装的下摆微微扬起。
远处的马灯已经熄了,电线杆上的广播开始播放激昂的样板戏选段,响亮的唱腔划破了一九七一年的清晨。
周大生摸了摸胸口的内袋,那里还揣着那张带着槐花香的纸条。王奎死了,李副厂长成了掌中之物,刘春桃的麻烦彻底解决,这盘棋,他走得滴水不漏。
只是,那纵身一跃的决绝,像一根细刺,轻轻扎在心底。周大生微微眯起眼,望着厂区里渐渐热闹起来的人影,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。
这七十年代的风浪,从来都带着血腥味。
夜尽了,白日的喧嚣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