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北洋军

第122章 恶魔在人间

石碑背面还有小字:“万历四十五年春,合族立寨以御匪,祈佑平安”。

“杜家庄……”潘浒低声念了一遍。名字普通,但在这一刻,这三个字似乎承载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。

庄外的防御设施颇为完备:宽两丈、深一丈的堑壕环绕大半庄墙,虽已干涸,但底部插着的竹签木刺依稀可见;吊桥的绞盘和绳索断裂,桥板砸在壕底,摔得四分五裂;庄墙转角处建有敌台,墙上留有射击孔。

这样一处易守难攻的堡寨,如今却门户大开,死气沉沉。

潘浒心头涌起一股悲怆。这不是多愁善感,而是一种更深层的、对文明秩序崩坏的痛惜。一个能组织人力修建如此防御工事的庄子,意味着这里有宗族、有乡约、有生产协作、有对未来的规划——这是农耕文明最基础的共同体单元。

而现在,它死了。

“大人,有情况。”护卫队长低声提醒。

潘浒转头看向队伍后方。

官道西侧,约二百步外的荒草丛中,影影绰绰冒出几十个人影。他们衣衫褴褛,形容枯槁,大多数人拄着木棍,步履蹒跚。看见潘家军整齐的队列和明晃晃的刀枪,这群人吓得缩成一团,不敢再靠近。

流民。

人数约四五十,男女老少都有。他们面黄肌瘦,眼窝深陷,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污垢和疮疤。几个孩子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,连哭都不敢哭出声。

潘浒略一思索,策马向流民方向缓行数步,在距离五十步处停下——这个距离既不会让对方过度恐惧,也足够安全。

他提高嗓音,声音平稳清晰:“诸位父老莫怕!我等乃登州团练使潘大人麾下,奉命前往邳州公干,并非劫掠贼寇,亦非抓丁官军!”

流民群中一阵骚动。他们互相看了看,眼中仍是疑虑,但至少没有人转身逃跑。

人群中有个黑衣青年,二十出头,虽然同样消瘦,但腰背挺直,眼神锐利,右手虎口有厚茧——那是长期握刀留下的。青年一直盯着杜家庄方向,拳头紧握,嘴唇抿成一条线。

还有个老妇,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。孩子不哭不闹,只是睁着大眼睛茫然看着天空,嘴唇干裂发紫,呼吸微弱。

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独自站在人群边缘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睛空洞得像个老人。

潘浒吩咐方斌:“去炊事班说一声,起锅,烧热水,做些米粥,要稠一点的,保证每人一碗。另外蒸些包子,按人头每人一个。”

“是,老爷。”方斌转身去传达命令。

炊事班很快行动起来,几名战士搬下铁锅、水桶,在路边架起简易灶台。柴火噼啪燃烧,水很快烧开,炒面和切碎的包子肉馅倒入锅中,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。

流民们眼睛都直了,喉结上下滚动,但没有人敢上前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砰!砰砰砰!”

庄寨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。

枪声是从庄子深处传来的,短促、密集,带着现代自动武器特有的节奏感。

流民们吓得抱头蹲下,几个孩子哇哇大哭。

“是我的人在剿匪。”潘浒声音平静,但眼神已冷了下来,“庄内还有贼人残余。”

他朝赵龙点头:“带一班人,护住流民和车队。其余人,戒备。”

命令刚落,庄寨方向又传来一阵更猛烈的枪声,中间夹杂着“二十响”特有的连射声,持续了约十息,然后戛然而止。

死寂重新笼罩。

潘浒望向那座庄子,握缰绳的手微微收紧。

把时间往回拨。

猛大推开院门时,首先闯入鼻腔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。

那不仅仅是尸体腐烂的味道,还混合了血污、粪便,以及某种类似屠宰场特有的、生肉和内脏的甜腥气。饶是猛大这种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,也被熏得胃液上涌。

院子里空荡荡,只有中央砌着一个简陋的灶台,上面架着一口硕大的铁锅。锅下柴火正旺,锅里热水沸腾,咕嘟咕嘟冒着泡,水面上浮着一层白沫和油花。

锅边散落着几块骨头。

猛大走过去,用刺刀尖挑起一块。骨头被煮得发白,表面光滑,但从形状和大小判断……

是人肋骨。

骨头上还连着些许筋肉,已经被煮得半透明。

“操。”一班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。

猛大扔下骨头,目光转向正屋。屋门虚掩,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火光,还有低低的、含混不清的说话声。

他打了个手势。战士们迅速占据门窗两侧,猛大自己贴近门缝,朝里窥去。

只一眼,他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。

屋里点着两盏油灯,光线昏暗。正对门的厅堂中央,立着三根原本该用来挂腊肉的粗木桩。此刻,木桩上绑着的,是人。

左边木桩上是个年轻女子,头发散乱。她胸口至腹部被整个剖开,内脏已被掏空,胸腔像个空洞的碗,肋骨森白地暴露在外。但她的头颅完好,眼睛睁着,直勾勾望着屋顶,瞳孔已经涣散,却仍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。她的嘴唇微微张开,像是在无声地尖叫。

猛大注意到,她的右手手指全部被砍掉了。断口处血已凝固。

中间木桩上绑着个男人,右腿从大腿根部被齐根砍断,断口处胡乱缠着破布,血已浸透。他还活着,嘴唇翕动,发出微弱的呻吟,但眼神空洞,显然神志已失。他的左小腿也被剔去了一半肉,露出森白的胫骨。

右边木桩上是个半大孩子,约莫十二三岁,双手被反绑,脖子套着绳圈吊在木桩横梁上。他双脚离地半尺,脚尖勉强能触到地面,整个人全靠脖子承重,脸已憋成紫黑色,舌头半吐,眼看就要断气。孩子身上满是淤青和鞭痕。

屋子两侧,墙上钉着一排铁钩。钩子上挂着东西:一条人腿、两只断臂、半扇剃光了肉的肋骨架子……最边上的钩子挂着一颗头颅,也是个年轻女子的,眼睛被挖掉了,只剩两个血洞。

血顺着钩子滴答滴答落在地上,汇成一片黑红色的污渍。地面不是土地,而是铺了青砖,血渗不进砖缝,就那样积着,已经凝结成厚厚的血痂。

屋角堆着一堆衣物,男女老幼的都有,沾满血污。衣物旁边放着几个陶盆,盆里泡着一些肉块,水已变成暗红色。

而屋子中央,围着那口大锅,坐着七个男人。

他们衣着杂乱,有的穿着抢来的绸衫,有的裹着破棉袄,但共同点是:每个人都油光满面,嘴角泛着油渍,眼神浑浊,透着一种非人的、野兽般的满足感。其中一人左脸有一道刀疤,从眉骨斜到嘴角,让他的笑容显得狰狞可怖。

刀疤脸正用木勺从锅里舀出一块肉,吹了吹,塞进嘴里大嚼,边嚼边含糊地说:“……还是女人的肉嫩,小孩的太柴,男人的酸……”

另一人嘿嘿笑着:“老三就喜欢吃心肝,说够劲。”

“屁,那是你不会做。”一个瘦子啐道,“心肝得用酒泡过,去腥,再用姜蒜爆炒……上次那个小娘们的心,我炒了一盘,下酒美得很。”

“要我说还是大腿肉好,切成薄片,涮着吃……”

他们交谈的语气,就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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