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!”
旁边孟怀仁听得一愣,下意识问:“啥叫竖杆子?”
一个正在捆绑张二郎的团练士兵抬头,咧嘴一笑:“孟少爷,竖杆子也简单,就是找根碗口粗、一丈长的木杆,一头削尖了,逆着杵进去,然后连着杆子一起立起来,杆子插土里。那怂货就会顺着杆子慢慢往下滑,肠子穿在杆子上,滑一点,穿一点。快的话两三日,慢的话四五日,杆子尖从嘴里捅出来,人才断气。”
孟怀仁脸色“唰”地白了。他胃里一阵翻涌,强忍着才没吐出来。
张二郎已经吓得魂飞魄散,拼命挣扎嘶嚎:“杀了我!直接杀了我!求求你——啊!”
塞嘴的破布又被塞了回去。他被四名团练兵拖向战场边缘,那里已经有人在准备木杆了。
半个时辰后。
官道北面的荒野上,多了一座一丈多高的大坟。近千具匪寇的尸体被扔进几个大坑,草草掩埋,堆起巨大的坟包。而在这座新坟前,一根碗口粗的木杆笔直竖立。
杆子上,串着一个人。
张二郎还没死。木杆已经进去了两尺多。他被吊在杆子半腰,四肢被绑在杆上,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悬挂着。剧烈的疼痛让他时而惨叫,时而虚弱地哀求“给个痛快”,可没人理他。
杆子顶端,挂着一块木牌。牌子上用黑漆写着三行字:
“此乃淮寇匪首张二郎!”
“率兽食人者戒!”
“再有欺压杀戮百姓者,此为榜样。勿谓言之不预!”
落款是四个大字:“登州团练”。
北风吹过,木牌晃动,杆子上的人随之微微摇晃,发出细微的呻吟。那景象,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底发寒。
被淮寇裹挟的三百多百姓,其中妇女近百人,被召集到官道旁的空地上。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,脸上写满了恐惧。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。
“都听好了!”卢强站在一辆马车上,高声喊道,“潘老爷有令,给你们机会指认,出那些为虎作伥、欺辱妇女、残害同乡的恶棍!确凿无疑,潘老爷给你们做主。”
人群一片死寂。
许久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举起手,指着人群里一个缩着脖子的汉子:“他叫王三……昨天他为了半块饼,把老李头推下山崖……”
“还有他!”一个妇人红着眼,指着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,“他……他侮辱了我闺女……我闺女才十四啊……”
指认如星火燎原,迅速蔓延开来。哭诉声、控诉声、咒骂声响成一片。被指认出的二十多个恶棍脸色煞白,想往人堆里钻,可立刻被团练士兵揪了出来。
“跪下。”方斌冷声道。
二十多人被按跪在官道旁。有哭求的,有咒骂的,有瘫软如泥的。
卢强面如寒冰,摆摆手,冷声道:“不要浪费子弹,用刺刀。”
“噗嗤——”
二十多把刺刀几乎同时捅进这些人的后心。动作干净利落,连惨叫都没几声。尸体扑倒在地,血顺着官道的泥土缝隙渗下去。
卢强神色稍霁:“整木二百青壮,帮忙挖坑。干完活,每人发三斤米。”
被救的百姓中,立刻有青壮站出来。他们看着那些恶棍的尸体,眼里有恨,也有快意。
土坡上,潘浒远眺着杆子上奄奄一息、不时哀嚎的张二郎,身边站着裴秀才。
裴俊此刻满脸兴奋,搓着手道:“潘老爷,有此等强军,何愁天下不平?若能北上助朝廷击建奴,南下剿流寇,必能立不世之功,青史留名啊!”
潘浒扭过头,睨了他一眼,忽然大笑起来。
笑声爽朗,却让裴秀才一愣。
“秀才啊!”潘浒笑罢,摇头道,“你口中这支强军,可不是什么官军。”
“啊?可……可您不是登州团练……”
“团练,顾名思义,是地方自筹的民团。”潘浒收敛笑容,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,“官府只给了我一纸任命文书,准我自募乡勇保境安民。可这支军队的粮饷、军械、衣甲、战马,乃至士兵的饷银,都是我自掏腰包,或者从剿匪缴获中取用。朝廷,可没给我一两银、一斤米。”
裴俊张了张嘴。
“我若真像你说的,率这支强军北上击虏。”潘浒继续道,“你猜朝中诸公会怎么说?是赞我忠勇爱国,还是弹我图谋不轨?”
“这……朝廷理应……”
“理应?”潘浒打断他,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,“裴秀才,读书更应明目啊!这世道,没有‘理应’,只有‘实际’。实际就是,我手里这支军队,朝廷调不动,也养不起。在诸公眼里,这不是国之干城,这是心腹之患。”
裴俊哑口无言。他愣愣地看着潘浒,又看看远处那些正在忙碌的团练士兵,脑子有些乱。
这时,方斌快步走来,递上一份简册:“老爷,战果清点完毕。”
潘浒接过,扫了一眼。
此役歼灭淮寇九百四十一人,其中马贼二百七十余人,步贼六百六十多人。己方零阵亡,无重伤,仅三人追击时崴了脚。
缴获完好的战马四十一匹,挽马三十六匹,驮马二十九匹,骡、驴五十多头,另有轻伤的马二十余匹。黄金近千两,白银一万多两,铜钱若干,粮食约三百石。弓弩、火铳等兵器、衣甲不计其数。
潘浒吩咐:“收拢好马匹、粮食、金银,那些兵器衣甲无用的就地掩埋或销毁。参战将士均记一功,崴了脚那三个家伙——记双倍战功。回登州后,召开筹功大会,当众公布军功和奖励。”
“是!”方斌应道,又问,“那些百姓……”
潘浒看向官道旁那三百多惶惶不安的男女。
“告诉他们,愿意跟着团练营去登州的,管饭,给活干,能过上好日子。不愿意的,发二斤粮食,自寻生路。”他顿了顿,特别强调,“对那些被侮辱过的女子,你亲自去说:她们的性命是宝贵的,要好好活着。若是哪个胆敢轻生自尽……”
潘浒咬了咬牙,说出狠话:“便是死了,我也让人给她衣服扒光了……我说到做到。”
方斌一怔,随即明白了潘浒的用意,重重点头:“属下明白!”
潘浒的话很快传遍了整个队伍。
团练营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。他们大多出身贫苦,当兵吃粮,图的不只是活命,更是出人头地、光宗耀祖。潘浒承诺的“筹功大会”“当众公布军功和奖励”,意味着他们的功劳不会被埋没,意味着他们有可能挣到田地、银钱,甚至官身。
“为老爷效死!”不知谁先喊了一声。
紧接着,数百人齐声高呼:“为老爷效死!”
声浪如潮,在空旷的平原上回荡。
那些刚被救下的百姓先是一愣,随即也被感染。他们看到了生的希望——去登州,过好日子。有人跪地磕头,有人掩面哭泣,更多的人跟着喊起来。
三百多人的声音汇成一股:
“潘老爷仁慈!”
“谢潘老爷活命之恩!”
声浪惊动了镖局和宋、虞两家的马匹,几匹马不安地踏着蹄子。
孟七爷站在车旁,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情复杂。他走镖多年,见过官兵得胜后纵兵抢掠,见过流贼破城后奸淫掳掠,却从未见过一支军队打了胜仗后,能让百姓如此真心实意地欢呼。
这支队伍,和这个年轻的老爷,太不一样了。
商队这边,虞娇娥已经从马车里出来,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。她低声对身边的管家吩咐着什么,目光不时瞟向潘浒。
对匪寇极端凶残——竖杆子、灭尽杀绝。
对士兵赏罚分明——筹功大会、当众颁赏。
对百姓既仁慈——给活路、给希望,又强硬——用扒光尸体的恐吓阻止女子轻生。
这真是个……奇怪的男人。
战场清理完毕时,日头已经西斜。团练营将能带走的战利品装上缴获的大车,收容的百姓将近四百人,队伍愈发庞大。
“出发!”潘浒登上马车。队伍越过孟七爷和虞夫人的车队,滚滚向前,扬起淡淡的尘烟。
杆子上,张二郎已经没了声息。只有那块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晃,“率兽食人者戒”六个字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