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定跟官府打交道后,李健把自己关在窑洞里思考了一整天。苏婉儿送了三次饭,每次他都只是匆匆扒拉几口,眼睛还盯着桌上的地图和账本。
第三次送饭时,苏婉儿终于忍不住了:“李……李主任,身体要紧。”
她本来想直呼其名,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——那天晚上的情景在脑海里回放,让她既期待又羞涩。
李健抬起头,看见是她,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:“没事,我在想怎么跟官府打交道。”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县城,“咱们现在规模大了,躲不过去的。”
苏婉儿放下托盘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:“我父亲以前常跟官府打交道。他说,见官要有引荐,要有礼数,要……要懂他们的心思。”
李健眼睛一亮:“你父亲怎么说的?”
苏婉儿回忆着:“他说,官员要的是政绩,要的是面子,要的是实惠。跟他们打交道,不能空手,不能傲慢,也不能太卑微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李健点头,“那你觉得,咱们该备什么礼?”
苏婉儿想了想:“我父亲说,送礼要送到心坎上。县令可能缺钱,县丞可能缺粮,衙役可能缺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缺很多。”
李健笑了:“婉儿,你真是帮大忙了。”
听到他叫自己,苏婉儿的心跳又快了几分。她低下头,假装整理托盘:“我……我就是随便说说。”
最终决定由马老爷引荐。李大嘴带着厚礼去了马家庄,回来后带回来消息:马老爷答应帮忙,后天去县城时可以带他们见县丞。
“县丞管钱粮赋税,正好对口。”李大嘴学着马老爷的腔调,“县令架子大,不见。”
见官要穿得体面。李健翻出唯一一件没补丁的长衫,春娘连夜赶制了一双新布鞋。苏婉儿悄悄把自己的一个旧荷包洗干净,在里面装了几片晒干的艾叶——听说能驱邪避秽,虽然她知道这更多是心理安慰。
出发前一天晚上,苏婉儿敲开了李健的门。
“李主任,这个给你。”她把荷包递过去,不敢看他的眼睛,“里面是艾叶,我母亲说……能保平安。”
李健接过荷包,上面绣着简单的兰草图案,虽然旧了,但针脚很细。他握在手里,感觉到苏婉儿指尖残留的温度。
“谢谢。”他声音温和,“我会带着的。”
苏婉儿抬起头,鼓起勇气说:“明天……小心些。我听说县衙里的人……不好打交道。”
“放心。”李健看着她担忧的眼神,心里一暖,“我会小心的。你在村里,把账目管好,等我回来。”
“嗯。”苏婉儿点头,又补充道,“我等你……的消息。”
第二天一早,李健和李大嘴出发了。苏婉儿站在村口的了望塔上,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黄土路的尽头。春娘走过来,拍拍她的肩:“担心他?”
苏婉儿脸一红:“我担心……担心事情不顺利。”
春娘笑了:“担心就是担心,还找借口。放心吧,李健办事有分寸。”
三十里路走了两个时辰。到县城时,李健看到的是一片萧条景象。街道冷清,店铺大半关门,行人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。偶尔有衙役经过,百姓们赶紧低头避让。
马老爷的轿子停在县衙门口。两个衙役无精打采地站岗,看见马老爷,稍微打起精神:“马老爷,您来了。”
“县丞大人在吗?”
“在后堂喝茶呢。”
穿过前堂时,李健注意到墙壁斑驳,桌椅破旧,连挂在墙上的“明镜高悬”牌匾都蒙了厚厚一层灰。他心里有了底:这个县衙,缺钱。
刘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,留着稀疏的山羊胡,正端着茶杯发呆。看见马老爷,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马员外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”
“刘大人,”马老爷拱手,“给您引荐两位:新家峁的李健李掌柜,李大嘴李管事。”
李健上前行礼:“草民李健,见过刘大人。”
刘县丞打量着他,目光在他还算体面的长衫上停留片刻:“新家峁?没听说过。”
“是个小村子,在县城南三十里。”李健恭敬回答。
“哦……”刘县丞似乎想起什么,“就是那个……挖煤的村子?前阵子税吏提过一嘴。”
“正是。”
“听说你们煤卖得不错。”刘县丞放下茶杯,声音拖长,“交税了吗?”
来了,正题。李健早有准备:“回大人,我们按规矩,每月交矿产税八两,另有孝敬二两,共十两。这是上个月的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十两碎银。
刘县丞接过,掂了掂,脸上有了点真切的笑意:“还算懂事。”他把银子放到一边,又问:“听说你们还收留了不少流民?”
“是。”李健回答,“现有六百二十人,开荒一百五十亩,预计秋后可产粮四万斤。”
“六百多人……”刘县丞沉吟,“这可是个大村子了。按律,百户以上需设里长,你们有里长吗?”
“没有。”李健老实说,“我们自治,选了个委员会管。”
“那不合规矩。”刘县丞摇头,“这样吧,本官委任你为新家峁里长,报县衙备案。以后村里事务,由你负责。”
里长!李健心里一动。有了这个身份,新家峁就合法了。但他知道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不过话说回来,明末这个时期虽然摇摇可坠,但是有个正经的身份也是好事,就看利与弊的取舍,毕竟是‘识’与‘断’的权衡。
“谢大人!”他深深一揖,“只是草民愚钝,不知这里长……有何职责?”
“职责嘛,”刘县丞慢条斯理地说,“要负责催缴赋税,要维护治安,要按时上报丁口田亩……”他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健,“还要懂规矩。”
“懂规矩”三个字,咬得特别重。
李健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布包——这是苏婉儿建议准备的:“草民明白。这是一点心意,请大人笑纳。”
布包里是二十两银子——新家峁蜂窝煤等两个月的利润。
刘县丞接过,这次没掂,直接揣进袖子里:“李里长客气了。”称呼正式变了。
“不过,”他话锋一转,“光有里长不够。你们村规模大,按律要交‘丁银’——十六岁以上男丁,每人每年三钱。六百人……就算三百男丁吧,该交九十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