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六年中秋节的时候,纺织工坊里灯火通明,三十多名女工分成两班,守着嗡嗡作响的纺纱机和咔嗒咔嗒的织布机。今天是交货的最后期限,马老爷订的一百匹细布必须赶出来。
春娘在工坊里巡视,脚步轻快。她今年三十有五,眼角有了细纹,但眼神明亮,腰背挺直。“三号机,纱线张力调紧些;六号机,梭子该上油了;质检区,那匹布边有瑕疵,返工!”
指令清晰,女工们应声而动。半年前,这里还是一片混乱,现在却井然有序。春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:她一个不识字的农家女,竟能管理这么大的工坊。
“春娘姐,你看这个。”秀云拿着刚染好的布样过来,是一匹靛蓝色的细布,颜色均匀鲜亮,“用了新配的媒染剂,固色好多了。”
春娘接过布样,对着灯光细看,又揉搓几下,颜色不脱。“好!这个配方记下来,以后就用这个。”
正说着,工坊门口传来孩子的哭声。一个年轻女工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出去,是她的女儿,才三岁,想妈妈了。
“把孩子带进来吧。”春娘说,“别在门口哭,影响大家。”
那女工感激地抱起孩子,坐到工位旁专门设的“育儿角”——这是春娘提议设置的,用布帘隔出的小空间,有简单的玩具,哺乳期的女工可以在此喂奶,稍大的孩子可以在此玩耍,有专人看护。
这个小小的举措,让许多有孩子的妇女能安心上工。以前她们要么把孩子锁在家里,要么背着孩子干活,既危险又低效。现在,工坊成了半个托儿所。
“春娘,你这个主意真好。”王婆婆一边接线一边说,“我儿媳妇能来上工,全亏了这育儿角。她手艺好,一个月挣的工分比我儿子还多。”
春娘微笑。她知道,妇女就业的增加,正在悄然改变新家峁的家庭结构和社会观念。
中秋节后,李健让钱老倔做了一次人口和经济普查。结果令人振奋:
新家峁联盟现有人口三千八百七十六人,其中十六至五十岁的妇女一千二百四十三人。
而在纺织、成衣、食品加工、学堂教育、医疗护理等行业的妇女就业人数,达到了六百五十八人,就业率超过五成。
“五年前,咱们这儿妇女除了下地帮工和家务,几乎没其他活路。”
钱老倔指着账本说,“现在,光是纺织工坊就雇了一百五十名女工,成衣坊六十人,学堂女先生十二人,医馆女护士八人……这还不算在自家作坊干活、计件取酬的。”
李健翻看详细数据:纺织女工平均月收入三十工分(相当于三斗米),技术骨干如秀云这样的能达到五十工分;学堂女先生月收入二十五工分,但受人尊敬;医馆护士二十工分,但包食宿。
而同期,男劳力在农业、工坊、建筑等行业的平均月收入是三十五工分。妇女收入已经接近男性,有些技术岗位甚至反超。
“更重要的是,”钱老倔压低声音,“现在家家户户,女人说话管用了。以前买只鸡都要男人点头,现在女人自己挣工分,想买布买头花,自己就能做主。”
李健点头。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,这个道理在哪儿都一样。
但变化也带来了新问题。
这天下午,李健正在看炼钢试验报告,一对年轻夫妻吵吵嚷嚷地找上门来。男人叫赵大柱,铁匠铺的学徒;女人叫翠花,纺织工坊的挡车工。
“李盟主,您评评理!”赵大柱气呼呼地说,“她现在是能耐了,挣得比我多,回家就摆谱!饭不做,衣不洗,孩子不管,全扔给我娘!”
翠花不甘示弱:“我一天在工坊站六个时辰,回家累得骨头散架,就不能歇歇?你娘整天叨叨我,说女人就该伺候男人。我挣的工分都交家了,怎么就没话语权了?”
典型的传统观念与现代现实的冲突。李健耐心听完,问赵大柱:“大柱,你一个月挣多少工分?”
“二十八分。”
“翠花呢?”
“三十五分。”翠花挺起胸。
“你看,翠花挣得多,对家里贡献大。家务活是不是该重新分分?”李健说,“不是女人必须做饭洗衣,而是谁有时间、谁擅长,谁就多做些。你娘年纪大了,带孩子辛苦,可以请个帮工——你们俩的工分加起来,请得起。”
赵大柱愣住了。他从未想过可以请帮工。“那……那不成地主老财了?”
“不是地主,是劳动分工。”李健解释,“你把时间省下来,多学技术,将来升了师傅,挣得更多。翠花也能专心工作,提升技能。家里日子好了,老人孩子都舒坦,不好吗?”
翠花眼睛亮了:“李盟主说得对!大柱,我听说铁匠铺要招淬火工,那个技术含量高,学成了月薪四十分。你去学,我支持你!”
赵大柱挠挠头,气消了大半。“那……那我试试。”
李健趁热打铁:“这样,你们回去开个家庭会,把各自的工作时间、收入、家务需求都列出来,做个计划。家务可以分工,也可以请人帮忙。记住,夫妻是合伙人,不是主仆。”
夫妻俩若有所思地走了。李健知道,这样的矛盾会越来越多,但这是进步的阵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