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七年的暑气黏在皮肤上,可村中央新起的青砖澡堂里却沁着水汽的凉。午后休工的汉子们泡在大池里,蒸汽模糊了张张松弛的脸——王石头靠在池沿,眯着眼,任热水浸到下巴,浑身骨头都酥了。
舒坦......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仿佛要将全身的疲惫和暑热一并排出体外一般。那悠长而深沉的叹息声在空旷的穹顶之下回荡开来,宛如一首舒缓的乐曲,让人不禁沉醉其中。
站在一旁的年轻铁匠二牛正用力地搓揉着自己手臂上厚厚的煤灰层,随着他的动作,那些黑色的粉末纷纷落入水中,形成一片片小小的涟漪。这些灰色的浮沫在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开来,然后顺着水流缓缓漂走,消失不见。
二牛一边搓澡,一边好奇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伴:石头哥,你说说看啊,像这样一个大澡堂子,每天到底需要烧掉多少煤炭呢?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欲,似乎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兴趣。
然而,还没等石头回答,另一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插话道:管它用多少煤呢! 只要咱们在这里能够舒舒服服地洗澡,把身上的污垢全都洗掉,那就足够啦! 说完,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,那爽朗的笑声如同夏日里的一阵清风,吹散了些许闷热感。
一时间,整个澡堂子里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,人们的谈笑声、流水声交织在一起,共同构成了午后时分最为惬意的旋律。
澡堂是“卫生改善”里最扎眼的工程。去年冬天那场流感放倒了工坊三十多人,刘郎中查来查去,最后指着工棚角落里发霉的毛巾、污黑的洗脸盆说:“病根在这儿。”
于是有了这青砖砌脊的大屋子。韩师傅画图时,特意留了高窗——既要通风,又不能让人窥见。老胡带着建筑队夯地基、砌砖墙,三个月,澡堂立起来了,分男女两区,每区更衣、淋浴、泡池、歇脚,一应俱全。
引水是难题。黑石山上的高位水池靠水车提水,竹管接引,一路埋到澡堂。锅炉房烧煤,热气通铜管暖池子,虽比不上温泉,可寒冬里也是救命的热。
收费低廉,一文淋浴,两文泡澡。工人拿工分换澡票,穷困的每月领四张免票。开张头一日,澡堂门槛差点被踏破。
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,原本应该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北京城,如今却被一片沉重的阴霾所笼罩。整个城市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,显得格外沉闷压抑。而此时的太医院更是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。
院使紧紧皱起眉头,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份来自河南的疫病报告之上。只见报告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:“突发大规模瘟疫,疫情迅速蔓延,每天都有数百人因感染病毒而丧生,众多医师对此束手无策。”
此外,报告旁还罗列了一系列所谓的治疗药方,但这些方子无一例外全都是些早已陈旧落后的手段——焚烧苍术、喷洒石灰甚至祈祷上苍庇佑等。
当崇祯皇帝读到这份奏折时,他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儿,焦急万分。他毫不犹豫地挥笔写下一行字:“速去赈济灾民!”
然而,随着这道圣旨颁布下来,一连串棘手的难题也相继涌现出来。
首先就是粮食供应的问题,这么多受灾百姓需要食物充饥;其次还有军饷发放,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士兵们的温饱问题,恐怕会引发军心不稳。
更重要的是,对抗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必须要有足够的药材支持才行啊!可眼下要去哪里筹措这些物资呢?面对着眼前如此紧迫且复杂的局势,一众太医皆是缄默无言。他们心里非常清楚,这次的任务可谓是艰难险阻重重,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大祸,承担不起这样巨大的责任压力。
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,一阵尖锐刺耳的夏蝉鸣叫声突然从窗外传来,那声音如同无数根细针一般直刺耳膜,使得本就烦躁不安的人们心情越发焦躁难耐起来。
而千里外的新家峁,刘秀芹正盯着澡堂的废水池。黄浊的洗澡水经竹管汇入沉淀池,杂质沉底,上层清液缓缓流进灌溉渠——渠边野菊开得正好,汲这水,竟比河水还旺。
“三级沉淀,一级除杂,二级发酵,三级过滤。”她默念方以智教的要诀。这法子是从实验室挪来的,简陋,却真能让污水还清。
更妙的是回收。沉淀池底的污泥,定期挖出,混入粪尿堆肥,成了上好的基肥。农组的老把式起初嫌“腌臜”,试种了一畦菜,长得油绿喜人,这才服气。
“这叫物尽其用。”刘秀芹对来参观的各村代表说,“洗澡水也能肥田。”
代表们瞪大眼。他们多是里正族长,见过官家征民夫修河渠,见过豪强圈地建别院,却没见过把洗澡水和庄稼连成环的巧思。
澡堂开张后,苏婉儿领到了家属澡票——每月八张,够她带承平安宁每旬洗一次。
第一次进女浴区,她有些无措。更衣室木柜整齐,淋浴间竹管悬垂,拧开木阀就有温水。大池水汽氤氲,几个妇人正在里头说笑,见婉儿进来,热情招呼:“李夫人,这边暖!”
她褪衣入池,热水漫过肩颈时,浑身毛孔都张开了。逃亡路上,她曾在破庙用雨水擦身,冻得发抖;后来在新家峁,也是烧盆水在屋里凑合洗。这般舒展地泡在干净热水里,竟是记忆里的头一遭。
承平更欢喜。男童区有小池,水浅,温乎。孩子扑腾着学凫水,呛了几口也不哭,抹着脸笑:“娘,水里能睁眼!”
洗罢出来,母子三人头发湿漉漉地披着,浑身泛红。更衣室有干布巾,公用,但每次用后都收去沸煮晾晒。承平裹着布巾蹦跳:“娘,我香不香?”
是香。肥皂清气混着水汽,成了孩子身上最干净的味道。
澡票很快成了硬通货。工坊发澡票当奖励,学堂奖澡票励学子,连妇女互助会调解纠纷,也常用澡票当“和事礼”。有外村人来做工,问报酬多少,管事的会笑答:“管饭,管澡。”
“管澡”二字,竟成了极体面的条件。
河边洗衣台是女人们的天地。十组石板台沿河排开,上有竹管引水,旁备肥皂刷子。每日清晨,捶衣声、说笑声、水流声,吵醒一整条河。
翠兰是常客。她拎着满篮衣裳来时,台边已聚了好几个媳妇。见是她,有人打趣:“石头家的,又给你家那口子洗工服?他打铁那衣裳,油灰能染黑半条河!”
“可不!”翠兰笑着掏皂,“亏得有这皂,搓三遍就净。搁以前,手搓秃噜皮也洗不出来。”
肥皂在女人们手里传用。一块四两皂,切薄片,你一片我一片,沾水搓出沫子,抹在衣领袖口。油污重的,涂了皂先搁着,等片刻再搓,一搓就掉。
“这皂神了。”张寡妇叹,“我婆婆那双裹脚布,臭了半辈子,用皂泡一天,晒干竟没味儿了。”
女人们笑,手里活计不停。洗衣成了闲话场:谁家媳妇有了,谁家后生相看了,哪村粮价涨了,哪伙流寇散了……信息在水声里流动,比官塘驿马还快。
洗衣台还成了“识字角”。学堂的女学生有时来帮母亲洗衣,就在石板上用水写字教认。有回承平来玩,在石板上画了个“澡”字,说:“先生教了,澡是三水加喿,喿是很多鸟叫——洗澡像很多鸟在水里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