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陕北到星辰大海

第129章 琉璃火

黑石山东麓新起的“玻璃窑”像个巨兽,张着橘红的嘴喘息。周大福站在窑口三尺外,汗珠子刚滴下就被热气蒸成白烟。他手里那根丈二铁管探进窑心,再抽出时,管端黏着一团熔融的、蜜糖似的橙红——那是石英砂、碱和石灰石在千二百度里化成的魂。

“转!”他哑声吼。

两个学徒咬牙摇动转盘,铁管匀速旋转,防止玻璃液下垂。周大福腮帮鼓起,缓缓吹气——橙红的浆泡在管端膨胀,颤巍巍地,像颗硕大的、发光的泪。

泡泡离窑,遇风,从橙红褪为琥珀,再凝成淡青的透明。拳头大,厚薄不匀,满是气泡,可在午后的日头下,它真真切切折射出了光——七彩的,游移的,如握着一截凝固的虹。

“成了……”周大福手在抖。铁管烫得掌心皮肉嗞响,可他攥死了不放,像攥着个刚落地的婴孩。

满窑工匠屏息,直到那玻璃泡完全冷却,被他小心搁在铺沙的石板上。

“崇祯七年,第一件吹制玻璃器成。”杨文远在炭笔本上记,字迹因为手颤而歪斜。

同一日,紫禁城勤政殿里,崇祯帝正把玩一面西洋进贡的玻璃镜。

镜面澄明如水,照出他眉心那道日渐深刻的川字纹。镜背鎏金,嵌红蓝宝石,奢靡得刺眼。

“陕西、四川、河南、河北又请赈。”他将镜扣在案上,声音疲惫,“说今夏雹灾,各种天灾,毁田万顷。可国库……哪还有钱?”

阶下无人应。谁都知道,这面镜子的价值,够十万灾民吃一月稀粥。

镜子的影子,却照不到千里外黑石山坳里那些黢黑的脸。周大福抓起把石英砂,砂粒在指间流泻,粗粝如时光。这就是玻璃的骨——漫山遍野的石头,在贵人眼里是尘埃,在他们手中,却要化成剔透。

“方先生说,砂要纯,铁多了发绿。”杨文远筛着砂,细粉扬成雾。他试了十几种矿砂,最后定了黑石山北坡的——含铁少,白如雪。

助熔剂是难关。草木灰易得,可烧出的玻璃浑如冻猪油。周大福试遍了柴灰草灰,最后盯上枣木——硬,耐烧,灰含钾高。他带人砍了半山枣树,老农心疼得跳脚:“造孽!枣树结果子啊!”

“结的果子,换不来一块透亮的窗。”周大福硬着心肠。炭窑烧了三天三夜,出灰那天,风一吹,白茫茫如雪盖山。

可灰里杂质多。杨文远用水浸、沉淀、煎煮,得碱液清如泉,滴在石蕊纸上变蓝——这是他们自造的试纸,紫甘蓝汁浸的,虽糙却准。

纯碱金贵。陕北碱湖的天然碱运到,块块泛着腌菜似的黄绿。杨文远将其溶了重结晶,得雪白晶粒,一尝,涩得舌头发麻。

“就它了。”周大福拍板。砂七成,碱两成,石灰一成,这比例是他们用废料堆成的代价换来的。

温度是索命的鬼。陶窑顶天烧到千一度,玻璃料在里头半生不熟,像锅夹生饭。

韩师傅被请来改窑。老匠人绕着窑转了三圈,吐口唾沫:“抽力不够,炭没烧透。”他加高了烟囱,开了二次风口,窑壁糊上硅藻土——这土轻如絮,隔热奇佳,是从三十里外沼泽挖的,运回来时人都瘦了一圈。

新窑点火那日,所有人都退到十丈外。焦炭喷吐蓝焰,鼓风机隆隆如雷,窑温爬升,窑口从暗红到亮红到刺眼的白。

测温锥是土法子——不同配方的陶土小锥,插在观火孔。一千一百度的弯了,一千一百五的弯了,一千二……那根标着“千二”的锥子,缓缓、缓缓地软倒,像被抽了骨。

“到了!”周大福吼。可欢呼没出口,窑壁“咔”一声裂了道缝,熔融的玻璃液渗出来,遇空气燃成绿火。

“停火!快停火!”

窑保住了,可这裂缝像道疤,刻在每个人心头:差一点,就是窑毁人亡。

耐火砖换了三茬。普通黏土砖不行,瓷石砖没有,最后试出高岭土混石英砂,进窑烧到半瓷化,坚硬如铁。周大福带人拆了旧窑重砌,手指被砖棱割得没块好肉。

新窑再点火,没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呼吸。一千二百度稳稳到了,原料在窑池里化开,澄澈金黄,缓缓流动如融化的金。

第一面玻璃镜送到委员会时,苏婉儿正对铜镜梳头。铜镜昏黄,人影模糊,鬓边新生的一根白发,怎么也对不准拔。

玻璃镜只有巴掌大,背面刷了水银——这是方以智从炼丹书里翻出的古法:锡箔贴镜,浇汞,轻压,汞与锡成“锡汞齐”,亮如银。镜子镶在木框里,框是韩师傅雕的缠枝莲,拙朴可喜。

婉儿举镜,呼吸一滞。镜中人眉眼清晰,每一丝细纹、每一处斑点,都无所遁形。那根白发在镜里银亮如针,她抬手,轻易拔下。

“真亮……”她喃喃。想起京城时,母亲有面西洋玻璃镜,只有妆台大,却锁在匣里,非年节不取用。而如今,这山坳里烧出的镜,虽小,却真真切切照见了她,照见了岁月,照见了这双手从纤柔到粗砺的变迁。

承平更痴迷。孩子得了块玻璃镇纸,方寸大小,里头封着片红枫叶——是周大福试制彩色玻璃时偶然得的。承平对着日头看,枫叶脉络在玻璃里纤毫毕现,像琥珀裹住了整个秋天。

“娘,这是水晶吗?”他问。

“是玻璃。”婉儿答,“沙子和碱烧的。”

“沙子……能变这么亮?”孩子眼睛瞪得溜圆。那日后,他常跑去玻璃窑,蹲在废料堆里捡碎玻璃。那些碎片棱角锋利,在阳光下却闪着钻石似的光,被他当宝贝收在小木盒里。

吹玻璃是玩命的舞。铁管长一丈二,重三十斤,蘸了熔融玻璃液后更沉。周大福带学徒练臂力,平举铁管,一端挂砖,一站就是半炷香。

第一次吹制,学徒二狗手抖,玻璃液滴下,烫穿草鞋,脚背燎起鸽蛋大的泡。刘郎中剜肉上药时,少年咬破了嘴唇没哭,夜里却蒙被偷泣。

周大福没安慰,只把二狗拽到窑前:“看好了。”

他预热铁管,探入窑心,蘸取,抽出,旋转,吹气——每个动作稳如磐石。橙红的玻璃液在管端膨胀,收缩,再膨胀,像有生命般呼吸。最后他手腕一抖,玻璃泡离管,落在沙模里,是个歪嘴小瓶,丑,却是完整的。

“怕烫,就别碰这行。”周大福声音硬,“可要想让沙子变宝,就得敢碰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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