佐藤集团总部大厦,顶层董事会议室。
上午十点整。阳光透过整面墙的落地窗,将室内照得通明,却驱不散那股沉滞的、混合着雪茄余味与雄性傲慢的空气。长达十二米的红木会议桌两侧,坐着佐藤家旗下十二家核心企业的社长、三大银行的代表、以及四位从祖父辈就跟随佐藤家的“老臣”。
清一色男性。年龄从五十到七十不等,穿着定制的深色西装,头发一丝不苟,表情肃穆得像在参加葬礼——某种意义上,他们确实在参加某个时代的葬礼:佐藤健一郎的时代,以及,他们所以为的“男性主导”的时代。
当会议室的双开门被推开时,低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。
麻衣推着轮椅走了进来。
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灰色的香奈儿套装,窄裙,高跟鞋,头发盘成严谨的发髻。脸上没有多余表情,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。她推着的轮椅上,坐着千鹤子。
这位昔日的佐藤夫人今天罕见地穿了全套黑色访问和服,头发梳成古典的“文金高岛田”髻,插着珍珠发簪。她的背挺得很直,放在膝上的双手戴着黑色网纱手套,握着一柄闭合的蝙蝠扇。脸上薄施脂粉,嘴唇涂成暗红色,像干涸的血。
轮椅停在会议桌的主位——原本属于健一郎的位置。
麻衣松开手,站到轮椅侧后方,微微垂首,姿态恭敬。
沉默。
漫长的、令人不安的沉默。
十二个男人的视线在麻衣和千鹤子之间游移,有的不解,有的不悦,有的直接露出讥讽。
“夫人。”终于,坐在右侧首位的老者开口了。他是佐藤商社的社长,佐藤健一郎的堂兄,六十八岁的佐藤武雄。声音沙哑,带着长期发号施令的威严,“家族会议,让女人出席……恐怕不太合适。”
千鹤子抬起眼,看向他。她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黑,像两口深井。
“武雄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昭和五十二年,你挪用商社资金在银座养的那个艺伎,后来怎么样了?”
佐藤武雄的脸色瞬间变了。
“你——”
“她给你生了个儿子,对吧?”千鹤子缓缓打开蝙蝠扇,轻轻扇动,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能剧,“那孩子现在应该……二十六岁?在早稻田读mba?真优秀呢。可惜,你的正室夫人和三个婚生子,好像都不知道这件事。”
她顿了顿,扇子停在胸前:
“要是他们知道,你打算把商社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偷偷转给那个私生子……会怎么样呢?”
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。
佐藤武雄的脸从红转白,再转青,手指紧紧抓住桌沿,指节发白。他想说什么,但喉咙像被什么扼住,发不出声音。
千鹤子已经移开视线,看向下一个男人。
“山下专务。”她对着一位六十出头、头发梳得油亮的银行家微笑,“三井银行的贷款审批,最近还顺利吗?听说你上个月刚刚驳回了大和化工的一笔三十亿日元的续贷申请?”
被点名的山下专务身体一僵。
“那笔贷款有问题,我们按规矩——”
“按规矩?”千鹤子打断他,笑容加深,“可我怎么记得,大和化工的社长,是你妻子娘家表哥的生意伙伴呢?而且……你儿子在山口组控制的那家地下赌场,欠下的两亿三千万日元赌债,好像就是大和化工的社长‘帮忙’还清的?”
她合拢扇子,用扇尖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:
“用银行的规矩做人情,再用人情还儿子的赌债。山下专务,你这算盘打得真精。”
山下专务的脸色惨白如纸,额头渗出冷汗。他张了张嘴,最终颓然低下头。
千鹤子的视线继续移动。
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,缓缓划过每个人的脸。
“铃木社长,你去年在冲绳那块地皮的招标中,向国土交通省官员行贿的证据,还在我手里。”
“高桥顾问,你利用集团资源为自己投资的加密货币洗钱的记录,需要我放给大家看看吗?”
“伊藤董事,你儿子在夏威夷肇事逃逸、最后用钱摆平那件事……当地的警方报告,复印件就在我手边。”
一个接一个。
每点一个人,就抖出一桩秘密。不是捕风捉影的传闻,而是有时间、有地点、有金额、有关键证据的“猛料”。有些事连当事人自己都以为已经埋葬在岁月里,此刻却被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,用平静的语气重新挖出来,曝露在阳光下。
会议室里的空气越来越冷。
男人们起初的傲慢、不屑、轻蔑,逐渐被震惊、恐惧、最后是彻底的无力感取代。他们看着千鹤子,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——这个几十年来一直安静地站在健一郎身后,温婉微笑、端茶送水、从不插手事务的“夫人”。
原来她一直在看。
在听。
在记。
用那双看似柔弱的眼睛,记录下每个人的贪婪、愚蠢、和罪证。
“够了。”
说话的是最年长的老臣,七十四岁的石田。他是佐藤家三代元老,连健一郎都要敬他三分。此刻,他颤抖着站起身,老眼浑浊却依然锐利:
“夫人,您说这些……是什么意思?是要威胁我们吗?”
千鹤子终于看向他。
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,但那种柔和反而更让人心寒。
“石田先生,”她轻声说,“您为佐藤家服务了五十年,劳苦功高。我敬重您。”
石田的脸色稍缓。
但千鹤子接下来的话,让他的表情彻底凝固:
“所以,您偷偷把集团核心技术的图纸卖给美国公司那件事,我一直没告诉健一郎。毕竟您孙子在美国的医疗费……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”
石田的身体晃了晃,差点跌倒。旁边的秘书慌忙扶住他。老人的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有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滚落——不是悲伤,是恐惧,是被彻底撕破伪装的绝望。
千鹤子环视全场。
“各位,”她的声音依然平静,“我丈夫健一郎去世了。按照他的遗嘱,佐藤集团由长女麻衣继承。从今天起,她就是你们的新会长、新家主。”
她顿了顿,蝙蝠扇缓缓展开,遮住下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:
“有谁……有异议吗?”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气流声,和几个男人粗重的呼吸。
十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