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已近午夜,在皇宫的密室里,只有那盏青铜鹤灯的烛火在玻璃罩内恒常燃烧。空气里有旧书、线香和一种更古老的、类似神社本殿梁木的气味。
皇太子德仁亲王换下了白天的西装,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家常和服,跪坐在矮几主位,正在点茶。他的动作比专业的茶师慢,但每个步骤都精准无误——这是皇室成员从小接受的、融入骨髓的训练,与其说是技艺,不如说是身体记忆。
林盘腿坐在他对面,姿势随意得近乎失礼。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中式立领上衣,黑色长裤,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绾着。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、半透明的骰子,骰子在她指间翻飞,六个面上的点数偶尔闪过幽光。
室内只有竹筅击打茶碗的细微脆响,和水沸的轻吟。
终于,皇太子将打好的抹茶推到她面前。碧绿的茶汤表面浮着细密如奶盖的泡沫,完美的“翠涛”。
林放下骰子,端起茶碗,没有客套,直接喝了一大口。然后皱了皱眉。
“苦。”她说。
皇太子微笑:“抹茶的精髓就在这一丝苦,而后回甘。”
“我不喜欢苦的东西。”林把茶碗放回矮几,重新拿起骰子,“说正事吧——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。天照大神的封印位置、唤醒仪式的步骤、还有净化邪祟根源需要的‘初代塞壬女王之舌’……理论上,只要你想,一个月内,日本就可以成为这个星球上第一个没有邪祟侵扰的‘净土’。”
她顿了顿,抬眼看他:
“但你真的考虑好了么?把整个日本的国运搭进去,真的合适么?”
烛火晃动了一下。
皇太子的表情没有变化,但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林小姐是在担心日本的未来,还是在担心自己的计划?”
“我担心你赌输。”林说得直白,“你们这个民族,前几次赌国运的结果……可都不太好啊。”
她掰着手指细数,语气轻描淡写,却字字如刀:
“明治维新后赌扩张,结果挨了两颗原子弹。战后赌经济,泡沫破了,失去三十年。现在赌邪祟净化……你确定这次能赢?”
皇太子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端起自己的茶碗,缓缓啜饮。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让那张平日温和的脸显得陌生而坚硬。
“林小姐,”他放下茶碗,“你知道现在全世界是什么状况吗?”
“邪祟遍地,各国焦头烂额。”林接话,“中国的地脉紊乱需要‘镇物’,欧洲的古堡里爬出中世纪瘟疫的怨灵,美洲原住民的诅咒让半个州的人做噩梦……怎么了?”
“所以现在,”皇太子的声音压低,像在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,“是‘乱世’。而在乱世中,第一个恢复秩序、第一个建立‘安全区’的国家……会得到什么?”
林歪头:“得到喘口气的机会?”
“不止。”皇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——那是政治家看到千载难逢机遇时的光,“会得到资本、人才、技术、甚至……政治上的主导权。想象一下:当其他国家还在被超自然事件困扰时,日本已经成为一片净土。全球的富豪会想方设法移民到这里,跨国公司会把总部迁过来,科学家会来这里进行不受干扰的研究……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:
“日本会变成一个‘绿洲’,一个孤岛般的安全天堂。也大概率成为这个星球最重要的政治和经济中心。”
林接上了他的话,语气带着一丝玩味:
“而谁能把日本变成绿洲,谁就成为日本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。皇室将不再是象征,而是实际上的……统治者。对吧?”
皇太子没有否认。他重新靠回坐垫,表情恢复平静,但眼底的火焰没有熄灭。
“这很疯狂。”林说,“但如果成功,回报也的确惊人。”
她忽然笑起来,笑声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,有些突兀。
“说真的,”她擦掉笑出的眼泪,“幸亏现在全世界都有邪祟。不然以您的这份野心,周围几个国家——中国、韩国、俄罗斯,甚至美国——早就把日本岛用火箭炮再犁几遍了。谁会容忍隔壁突然冒出个想当‘新罗马’的邻居?”
这话说得刻薄,但真实。
皇太子没有生气,反而也笑了。那是政治家特有的、混合着无奈与决绝的笑。
“所以啊。”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,一饮而尽,“这个时候不赌,以后就没有机会了。战后体制束缚了我们七十年,皇室被架空,国家失去方向……现在,邪祟带来了混乱,但也带来了重新洗牌的可能。”
他看向林,眼神锐利:
“林小姐,你帮我净化邪祟,我帮你拿到‘初代塞壬女王之舌’。之后,你是去是留,我都不会干涉。这个交易,很公平。”
林盯着他看了很久。骰子在她指尖停止转动。
“公平?”她轻声重复,然后耸肩,“行吧。反正我本来就是来搅局的。”
她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。
“仪式在下个月满月之夜。地点在伊势神宫内宫最深处的‘禁地’。到时候,我会需要皇室的配合——不只是你,还需要有直系血脉的成员亲自执掌八咫镜,作为唤醒天照的‘媒介’。”
皇太子的脸色凝重了一分:“谁?”
“你,或者你妹妹爱子内亲王。”林说,“血脉越纯,成功率越高。但风险也越大——如果仪式失败,作为媒介的人可能会被天照的神识冲击,变成白痴,或者更糟。”
她顿了顿,补了一句:
“当然,如果你舍不得亲人,找几个旁支的宫家子弟也行。不过效果会打折扣,失败率会飙升。”
皇太子沉默。烛火在他眼中跳动。
“我来。”他最终说。
林挑眉:“确定?你可是皇太子,万一出事,皇室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没了。”
“正因我是皇太子,才必须由我来。”皇太子的声音坚定,“这是皇室重新拿回话语权的战争,我怎么可以躲在后面,让旁支甚至妹妹去冒险?”
林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点头。
“有种。”她说,“那一个月后见。这期间,准备好你需要的一切——政治上的、舆论上的、还有……心理上的。”
她转身走向密室的门。手按在墙上,准备敲击开门的序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