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是喇叭花,你娘以前也爱种。”王伯说,“等明年,咱也在院里种点。”
回到家,王婶正坐在炕头纳鞋底,看见他回来,赶紧接过娃:“可算回来了,我这心一直悬着。刚炖了点米汤,快给娃喂点。”
王伯看着王婶把米汤晾温了,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娃,小家伙吃得急,嘴角沾了不少米渣,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老鼠。他突然想起李秋月的娘,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妇人,去年秋天还来送过一筐核桃,说秋月爱吃。等过些日子,得把娃抱过去认认亲,不能让娃忘了根。
“给娃起个名吧。”王婶突然说,“总不能一直叫娃吧。”
王伯愣了愣,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。那山像头卧着的巨兽,千百年来就没动过,看过多少生离死别,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。他想起李秋月临死前睁着的眼睛,想起大山抱着娃时绝望的脸,想起那棵被烧得半枯的桃树。
“叫念安吧。”王伯说,“李念安,让他记着他娘,也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。”
王婶点了点头,把娃抱起来,在他脸上亲了一口:“念安,好名字,咱念安以后肯定有福气。”
念安像是听懂了,小手抓住王婶的衣角,咯咯地笑了起来。笑声在小小的土窑里回荡,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了一圈,又落回窝里,叽叽喳喳地像是在应和。
下午的时候,王伯去给桃树浇水。那场火把树根烧得焦黑,原本以为活不成了,没想到春雨过后,竟从树皮下冒出了些嫩芽,嫩得像翡翠。王伯用瓢舀着水,一点点往树根浇,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。
“好好长。”他对着桃树说,“等念安长大了,还指望你结桃给他吃呢。”
水渗进土里,发出滋滋的声响,像是树在喝水。王伯蹲在树下,看着那些嫩芽,突然觉得这山里的东西,生命力都强得很,像李秋月,像念安,像这棵桃树,就算被糟践成这样,也能挣扎着冒出点绿来。
傍晚的时候,念安又开始哭,怎么哄都不行。王伯抱着他在院里来回走,看见西边的天上烧起了晚霞,红得像团火,把半边天都染透了。他突然想起李秋月下葬那天,也是这样的晚霞,大山被押着往镇上走,路过山口时,突然对着土窑的方向磕了三个头,额头撞在石头上,淌了血。
“人啊,总得有点念想。”王伯拍着怀里的念安,“你娘有你这个念想,大山……也该有他的念想。”
念安哭着哭着就睡着了,小眉头还皱着,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。王伯把他放进炕上的摇篮里,那是他连夜用桃树的枯枝编的,虽然粗糙,却结实得很。他坐在炕边,看着念安的小脸,月光从窗棂照进来,落在娃的睫毛上,像撒了层银粉。
王婶端着碗进来:“喝口米汤吧,熬了一下午了。”
王伯接过碗,却没喝,只是看着窗外。院里的桃树在月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,像个沉默的守卫。远处的山黑沉沉的,只有偶尔传来的狼嚎,证明这深山里还有别的活物。
“你说,大山在牢里能学好吗?”王婶突然问,声音低低的。
王伯喝了口米汤,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,暖了些:“不好说。但他欠秋月的,欠念安的,这辈子都得记着。”
米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,他好像又看见李秋月站在桃树下,蓝布衫,红脸蛋,手里拎着个竹篮,笑着跟他打招呼:“王伯,借点种子呗。”
他想答应,却发不出声音。只有摇篮里的念安轻轻哼了一声,像声梦呓,在寂静的夜里,格外清晰。
夜渐渐深了,山风穿过窗棂,带着桃树叶的清香。王伯坐在炕边,守着熟睡的娃,听着远处的风声,心里突然觉得很平静。他知道,以后的日子会很难,要养娃,要种地,要应付山里的风雨。但他也知道,只要这娃在,这桃树在,这土窑在,日子就还得往下过。
就像这深山里的草木,不管经了多少霜雪,到了春天,总会抽出新的枝芽。
念安的呼吸很匀,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的。王伯伸出手,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,温温的,软软的,像块上好的暖玉。他想起李秋月那双总是带着泪的眼睛,突然觉得,这娃就是秋月留在这世上的光,再暗的日子,也能照亮几分。
窗外的月光更亮了,把桃树的影子投在地上,一圈圈的,像个年轮,记录着这山里的悲欢,也预示着未完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