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是泼洒开的浓墨,稠得化不开。
东京的冬夜总有种独特的质感——不是纯粹的寒冷,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潮湿阴郁。
风从楼宇间的缝隙挤过来,发出呜咽般的呼啸,卷起便利店门口的塑料袋,让它像幽灵般在空中打几个旋,又无力地贴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。
天空开始飘下些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。
不是雪,东京的初雪还没到时候;
也不是雨,颗粒太轻,落下得太犹豫。
那是介于两者之间的、暧昧的液体结晶,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斜斜地飘,碰到地面就融成一滩暗淡的水渍,像这个城市流不干的眼泪。
江户川柯南——或者说,工藤新一那颗被困在七岁躯壳里的十七岁心脏——站在街角的红色电话亭前,已经整整三分钟没有动作。
他仰着头,看着那些似雪非雪的颗粒扑在电话亭的玻璃上,划出短暂的痕迹,然后消失。
呼吸在玻璃内侧呵出一小片白雾,又迅速淡去。
这个电话亭他太熟悉了,就在米花町二丁目通往三丁目的岔路口,距离毛利侦探事务所步行七分钟,距离工藤宅步行十二分钟。
小时候和小兰一起回家,下雨时总在这里躲雨。那时的玻璃还很干净,投币口也不像现在这样锈迹斑斑。
“真是……讽刺。”
他低声自语,声音被呼啸的风吞没大半。
左手下意识摸向领口的蝴蝶结变声器——那个阿笠博士制造的、让他得以在某种程度上维持“工藤新一”存在的可笑道具。
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开关时,他突然想起一件事:这部他即将使用的公共电话,与小兰现在随身携带的那部手机,存在于同一个时空,却隔着某种决定性的鸿沟。
那部手机是高桥远介送的。
柯南记得很清楚——不,是工藤新一记得很清楚。
那天下着小雨.......
在去多罗碧加乐园那天之前,小兰的手机被他放在小兰的连衣帽里,小兰因为下雨带上连衣帽时,不小心摔到了下水道。
小兰当时泪水挂在脸上,说自己真的好差劲,跟自己一起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情。就算是去美国也会遇上案子!
而他,一边挠头一边信誓旦旦:“总有一天,我会买另一个手机赔给你的!最新款!”
后来他“履行承诺”了吗?
没有,自己变小了,以一个七岁孩子的身份,住进她家,吃她做的饭,被她照顾起居,眼睁睁看着她的生活里自己的影子越来越淡,另一个男人的痕迹越来越深。
而高桥远介……那个男人在他承诺要赔却永远没赔的时候,无声无息地递上了一部精心挑选的手机。
不是最新款,但一定是小兰会喜欢的款式——简洁、实用、待机时间长,还贴心地预装了防骚扰软件。
“连这种事都……”
柯南闭上眼,深吸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。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,不是愤怒,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更本质的、接近生理性排斥的恶心感。
高桥远介就像一种渗透性极强的毒素,不仅侵入了小兰的生活,连这些细枝末节的记忆缝隙都不放过。
他不再去想那些情绪了。恐惧、仇恨、屈辱、无力感……在过去几个月里他已经反复咀嚼过太多次,多到味觉已经麻木。
《孙子兵法》里怎么说来着?“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,可拜上将军。”
他当不了上将军,但至少,他学会了把惊雷压在心底最深处,不让它在脸上炸开。
可有些画面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。
常盘集团3楼展览室。 那些精密设备的光太亮了,亮得让人无处遁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