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午后的光线透过细密的竹叶缝隙,斜斜照进阁内,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影。他的眼睛很黑,很深,里面翻涌着宋惠莲读不懂、却让卫若眉心尖发疼的剧烈情绪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抬手,轻轻按在了自己空无一物的腰间。
“玉佩是何人给你的?”莲婶接着问。
“是本王的母妃,只是母妃在我三岁时便离开了人世。”承佑盯着莲婶的脸平静地回答道。
孟承佑的回答,像一把钥匙,骤然捅开了宋惠莲泪水的闸门。
“是……是你……你是灵犀的儿子?”她喃喃着,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,冲刷着脸上深刻的皱纹。她不再强撑,双膝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重重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,压抑了二十四年的悲恸、冤屈、恐惧,化作一声凄厉哽咽的哭嚎,冲口而出:
“殿下!老身……老身受了二十四年冤屈,今日……今日终于……终于可以见到您,有望清刷了!”
她以头触地,肩膀剧烈耸动,哭声里浸透了岁月的风霜与绝望后的狂喜,听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揪紧。
孟承佑僵立在原地,脸色白得近乎透明。
孟玄羽一个箭步上前,挡在了他与莲婶之间,目光锐利如刀,审视着地上痛哭的老妇人,沉声道:“冤屈?什么冤屈?你究竟是谁?”
宋惠莲抬起泪眼模糊的脸,望向孟承佑,又看向孟玄羽,最后目光落在卫若眉手边的锦盒上,那里头躺着她无比熟悉、魂牵梦萦的旧物。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才将那段尘封的、染血的过往,从记忆最深处挖掘出来,摊开在这位可能是故人之子的贵人面前。
她的声音起初颤抖得不成调子,随着叙述,渐渐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,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,可字字句句,都带着血泪的回声。
“王爷,你母亲,灵犀……灵犀她,本不叫这个名字。这是我们进宫后,管事姑姑给改的。我们老家在滁州清河乡,那年夏天,暴雨下了整整十天十夜,河堤溃了……一夜之间,房子、田地、人……全没了。”
宋惠莲的眼神空洞起来,仿佛穿透了时空,看到了那片浑黄的、吞噬一切的洪水。
“我和灵犀,还有村里几个命大的,一路逃难到了盛州。那年,她十三,我十四。为了活命,一起被牙婆卖进了宫。”
“宫里规矩大,日子苦,可灵犀聪明,手巧得不像话。她从小就爱摆弄丝线,随便几根彩绳到了她手里,就能变成活灵活现的蝴蝶、花朵,编的缨络结子,花样又新奇又牢靠。”
“我们这些一起进宫的姐妹,都沾她的光。她心眼好,谁求都肯教,肯帮忙。宫女太监们得了稀罕的丝线珠子,都爱找她编个玩意儿,或是佩身上,或是送人。她不爱说话,就爱坐在窗边,就着光,安安静静地编啊编……”
“那时候,我们都以为,就这样在宫里平平安安待到年纪,放出去,便是最好的结局了。”
暖阁里极静,只有莲婶苍老的声音,和窗外竹叶沙沙的轻响。孟承佑不知何时已坐了下来,背脊挺直,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,指关节绷得发白。
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莲婶,仿佛要将她脸上每一条皱纹、每一个表情都刻进心里。
“变故……是在灵犀十五岁那年的春天。”莲婶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深深的恐惧,哪怕时隔多年,那恐惧依然刻骨。“有个小宫女,得了灵犀编的一个芙蓉花缨络,喜欢得不得了,结果不当心弄丢了。谁承想……竟被文端皇帝……捡着了。”
孟玄羽眉峰微蹙。这段宫闱旧事,他隐约听过风声,却不知细节如此。
“皇上……问了那缨络的来历,便召了灵犀去。一见她,便十分喜欢,那一夜便临幸了她。”莲婶的泪水又涌了出来,“从那时,她便留在了皇帝身边,再也没回到宫女的住处。没多久,又诊出了喜脉。再后来,殿下您出生了……灵犀被封了贵人,一朝便成了人上之人,她的祖上要积多少德,才能有这样的运气。”
“后来呢?”孟承佑忽然开口,声音哑得厉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