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叹世事多变化,世事望我却依然

第131章 再约陈默

月光如练,潺潺流泻过黛瓦,浸润着南风小院的每一寸景致。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泛着水漾般的清辉,白日里蓊郁的葡萄藤此刻垂下疏影,随风轻曳,在石桌上筛下细碎摇曳的光斑。三人围坐藤椅间,空气里浮动着夜来香若有似无的气息,刚才家宴的喧嚣散去,只余下这一隅私密的宁和。

郭安将自己深深陷进藤椅里,满足地喟叹一声。旋即,他偏过头,那双惯常含笑的风流眼,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探究,目光灼灼地锁住正在执壶斟茶的南风。

“我说,南风——”他刻意拖长了尾音,笑意从眼角眉梢漫出来,“您这可真是……深藏不露啊!今日这顿饭,哪里是家常便饭,分明是让我郭安见识了何谓‘真人不露相’。” 他摇头晃脑,语调里的惊叹货真价实,“我此刻坐在这里,仍觉得方才席间种种,像看了场精彩的折子戏,回味无穷。”

南风正提起那把青瓷小壶,水流如线,注入白瓷杯中,激起清越声响与袅袅茶烟。闻言,她只是眼睫微抬,唇边漾开一丝清浅如池中月影的笑意,手下动作依旧平稳从容:“郭安,你言重了。世事机缘,巧合而已。” 声音清泠,恰似檐下风铃被夜风拂过,不惊微尘。

“巧合?”郭安立刻拔高了声调,像是捕捉到了极有趣的话头,手肘便碰了碰身侧的林夏,“听听!林大老板,您这位心上人,不仅本事了得,还这般谦逊低调!”他转向林夏,挤眉弄眼,偏要在这静谧里搅动几分热闹,“快给兄弟透个底,您这双慧眼,究竟是如何越过茫茫人海,精准无误地将咱们南风这轮皎皎明月,给捧回心尖上的?这本事,教教我?”

林夏并未理会郭安的戏谑。他的目光,自落座起便如温柔的蛛网,细细密密地将南风笼在其中。听到郭安的话,他微微侧首,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桌上烛火与天上月华,更映着南风沉静的侧影。那目光中的欣赏与爱意,浓稠如蜜,几乎要满溢出来。他没有去接南风递向他的那杯茶,而是伸出手,宽厚温暖的掌心,不由分说地、无比自然地将南风握着壶柄的素手包裹起来。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肌肤,这是一个无声却力道千钧的动作,宣告着毋庸置疑的归属与珍视。

南风指尖微颤,一抹淡极的绯色悄然漫上耳尖,却并未抽手。她任由自己的手栖息在他温暖干燥的掌中,只用另一只手稳稳地将郭安面前的茶杯注至七分满,仿佛这亲昵的依偎与日常的斟茶,本就是一体,再和谐不过。

她将茶杯轻轻推向郭安,才抬眼,眸光清澈而真诚:“郭安,今日真要谢你。席间多亏你周旋,才不至冷场。”她指的是郭安插科打诨,巧妙化解因周青话题而可能凝滞的气氛。

郭安当即挺直背脊,端起那杯茶,故作豪迈地一饮而尽,那张俊朗的脸上又挂起招牌式的、带着三分痞气的笑容:

“嫂子这话可折煞我了!咱们之间,还用得着说这个‘谢’字?”他放下茶杯,神色难得正经了几分,“就冲嫂子您这份气度,待我兄弟这片真心,还有您自个儿那通身的本事和修养,莫说今日只是动动嘴皮子,便是真要冲锋陷阵,我郭安也绝不含糊!往后有事,嫂子一声令下,我随叫随到。”

这话说得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夸张,可看向南风的眼神里,却沉淀着真挚的钦佩与欣赏。他是真的被震撼,亦被折服——为南风不显山不露水的光华,为她面对波澜时的沉静从容。

林夏听着,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却盈满心满意足的弧度。他握着南风的手紧了紧,仿佛要确认这份失而复得般的幸运真实可触。他没有加入言语,只将目光投向深邃苍穹中的那轮明月,眼底映着清辉,也满满地盛着身畔人的身影。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,与深入骨髓的珍爱。南风的低调,在他眼中并非黯淡,而是光芒内敛的珍珠,是千帆过尽后的澄明心境。她无需炫耀任何头衔与过往,她本身的存在,便已是照亮他循规蹈矩世界的、最温柔也最坚定的光源。

小院静夜,茶香与花香交织,月色与烛光共舞。郭安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旅途见闻,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生动。林夏偶尔低应一声,目光却像被磁石吸附,始终温柔地流连在南风身上。南风静静聆听,时而莞尔,时而为他二人续上渐凉的茶水。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平和的气息,如院中月色,无声无息便浸透了这一方天地,也悄然抚平了岁月可能留下的所有皱褶。这小小的院落,此刻被一种深邃的温暖、无言的默契,以及对共同未来笃定的期许所充盈,时光在此刻,仿佛也愿意驻足,变得悠长而芬芳。

林夏很自然地问郭安:“明天我要开车带南风去昆明,见陈默,就是上次在大理谈过合作的那个书商。你什么安排?”

郭安闻言抬起头,嘴角一翘,那副标志性的痞气笑容就挂了出来:“哟,这就要进行第二次‘深度会谈’了?好事儿啊!”他不紧不慢地说,“我能有啥安排?昆明的民宿我可是有阵子没去视察了,正好跟你和嫂子一块儿走。再说了,嫂子跟陈总谈正事,你总不能跟进去旁听吧?咱们当好‘护花使者’兼司机就成,路上还能替换着开,省得你一个人累。等嫂子忙完正事,晚上就住我民宿那儿,房间现成的,环境包嫂子满意。回头要是时间合适,我带嫂子在昆明城里转转,吃点儿地道小吃,完美!”

他这一套安排下来,听起来随意,实则考虑得挺周全,既不打搅南风的正事,又提供了实实在在的便利和支持。

林夏看向南风,南风笑着点头:“那就麻烦郭安了。有地方住最好,省得再找酒店。”

“嫂子跟我还客气啥!”郭安大手一挥。

次日清晨,三人便驱车前往昆明。路上依旧是林夏和郭安轮换驾驶,南风大多时间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,偶尔低头用手机备忘录记下零星灵感,神色沉静中带着一丝即将进入“工作状态”的专注。

到了昆明,郭安直接将他们带到自己位于翠湖附近的一处闹中取静的民宿。安顿好后,南风便带着准备好的新材料,前往与陈默约好的地点——这次是一家颇有格调的独立书店附设的茶室,氛围比大理的咖啡厅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墨香。

南风今天换了一身装束。依旧是干练的风格,但材质和色彩上更显柔和与匠心。一件质地挺括的乳白色真丝立领衬衫,袖子挽至小臂,露出纤细的手腕和一枚简单的腕表;下身搭配剪裁合体的烟灰色高腰直筒西裤,线条流畅;足下一双米白色的低跟浅口鞋。妆容依旧是明艳的红唇,但眼妆更淡,突出了清澈而专注的眼神。她拎着一个款式简洁的深棕色牛皮托特包,里面鼓鼓囊囊装着资料和笔记本电脑。这身打扮既专业又不失女性韵味,行走间自带一股沉静而自信的气场。

陈默似乎早就到了,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着一本书。看到南风进来,他立刻起身,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——不仅仅是对她守时的赞许,更是对她整体状态和着装的认可。这次他穿得更休闲些,一件深青色的棉麻中式上衣,更添文人风范。

“南风,路上辛苦了。”陈默微笑着招呼她坐下,面前的茶壶里正温着水,“我点了生普,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。”

“陈总客气了,我都可以。让您久等了。”南风落座,姿态优雅。

“我也刚到不久。”陈默为她斟上茶,琥珀色的茶汤清亮,“看你气色和状态,比在大理时更沉着了,好事。看来这段时间又有不少收获和思考?”

寒暄过后,谈话迅速切入正题。比起初次的理念探讨,这次显然进入了更实质的阶段。

南风从包里拿出厚厚的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打开。“这是根据我们上次讨论的‘经纬’框架,我进一步细化的大纲,以及两个完整章节的样稿,‘色彩与自然’部分,我重点写了巍山的扎染和版纳的傣锦;‘时间与塑造’部分,写了剑川的木雕和建水紫陶的初步走访记录。”她将材料推向陈默,同时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,“照片我也重新筛选和后期处理了一部分,这次带来给您看看效果。”

陈默接过材料,戴上了眼镜,看得非常仔细。他先快速浏览了大纲的调整部分,点了点头,然后沉入样稿的阅读。茶室里很安静,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。他看得时而蹙眉思索,时而嘴角含笑,手指在某些段落旁轻轻敲点。

良久,他抬起头,眼中欣赏之色更浓:“结构更清晰,脉络也抓得更准了。尤其是巍山扎染那一段,对‘板蓝根’这种活着的蓝色的描述,从种植、制靛到浸染、氧化,过程写得既专业又充满诗意,最后落到那位老师傅说的‘颜色是地里长出来的,急不得’,这句话一下子就把‘色彩与自然’这个母题点活了,非常好!”

他顿了顿,指着另一处:“剑川木雕这部分,你对那位年轻传承人内心挣扎的刻画——既要守住老手艺的‘魂’,又想融入现代生活的‘新’——很真实,也很有代表性。这恰恰是‘时间与塑造’在当下的核心议题之一。你的观察和采访很深入。”

得到如此具体的肯定,南风眼中光彩更盛,她谦虚道:“是您上次的点拨让我思路更清晰了。关于照片,”她将电脑屏幕转向陈默,“我尝试用更纪实的风格,但同时注重光影和构图,希望它们不仅是插图,本身也能叙事。”

陈默一张张仔细看着,不时放大细节。“这张染布悬垂的逆光照,布纹和色彩的光感捕捉得极妙……这张木雕师傅凝神运刀的特写,手上的皱纹和专注的眼神,故事感很强。”他抬起头,看着南风,语气真诚,“南风,你的图文结合能力,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。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‘不错’的选题,它有成为一本精品书的潜质。”

接下来,他们进入了更具体的商讨。陈默提出了几个专业的建议:比如在“声音与回响”章节,是否可以增加一些对民间音乐记谱方式或口头传承现状的探讨,以增加厚度;在装帧设计上,他建议可以考虑采用与“经纬”主题相呼应的编织感元素,以及选用能更好还原照片质感的纸张。

南风认真地听着,不时记录,并提出自己的看法:“关于民间音乐的记录方式,我确实有采访到一位用自己方式记谱的老艺人,这部分材料可以深化。装帧方面,您说的编织感很有启发,我还可以提供一些采集到的织物实物扫描图给设计师参考……”

两人就内容、编排、设计、甚至初步的推广时间节点都交换了意见,讨论得深入而高效。陈默资深的专业素养和眼光,让南风获益匪浅;而南风对内容的执着、清晰的思路和快速的理解能力,也让陈默越发觉得这次合作找对了人。

“对了,”陈默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,推到南风面前,“一点小小的见面礼。觉得很适合你记录接下来的旅程和思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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