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煎得两面金黄、颤巍巍流着油的荷包蛋!
在这棒子面儿都快接不上碴儿的年头,这一个鸡蛋,意味着什么,秦淮茹比谁都清楚。
那是给最金贵的客人,或是给家里最受宠的那个人的。
而她手里这只豁了口的瓦罐里,只有半罐温吞的、几乎见不到几粒米的棒子面糊糊。
她本来是听着村里闹哄哄的,心里记挂着周野这个病秧子,怕他被吓着,特意从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里省出来,想送来给他压压惊。
可现在……
她手里的瓦罐,仿佛有千斤重。
那点可怜的温情,在那个油汪汪的荷包蛋面前,被衬得像个笑话。
“呀,是淮茹啊。”
赵玉梅最先反应过来,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,只是那笑,怎么看都比刚才对着娄小娥时,淡了三分。
“这么晚了,还没睡呢?快进来,外头风大。”
她嘴上客气着,脚下却像生了根,一动不动地坐在娄小娥身边,那姿态,活像一头护着崽儿的老母鸡。
娄小娥也抬起了头。
她不认识秦淮茹,但女人的直觉,让她就嗅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。
眼前这个姑娘,很漂亮,是一种朴素的、带着野地里山花生命力的漂亮。
尤其是她看周野的眼神,那种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依恋,像针一样,轻轻扎了一下娄小娥刚刚才被抚平的心。
她的目光,从秦淮茹那张俏脸上,滑到她手里那个破旧的瓦罐上,最后,又回到了自己手里的粗瓷蓝边碗。
碗里的荷包蛋,似乎更香了。
她没说话,只是挺直了那因旗袍而显得格外纤秀的脊梁,端起碗,用勺子,轻轻地、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,挖了一小块蛋白,放进嘴里。
这个动作,无声,却像是一场宣告。
秦淮茹的脸,又白了一分。
她攥着瓦罐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“我……我听见村里闹得凶,怕六弟……怕六弟他身子不舒坦,就……就熬了点粥送过来。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自己都觉得没底气。
“有心了,淮茹这闺女,就是心善。”
赵玉梅笑着接话,眼睛却瞟向自己那个倚在门框上,一直没吱声、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儿子。
“六儿,还不快谢谢你淮茹姐。”
周野打个哈欠,那副懒洋洋的样子,好像天塌下来都跟他没关系。
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,目光在三个女人之间打了个转,最后落在了秦淮茹手里的瓦罐上。
“淮茹姐,有心了。”
他笑了笑,嘴角勾起的弧度,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。
“不过,这粥啊,今儿个怕是喝不下了。”
他伸手指了指娄小娥手里的碗。
“我娘刚给我未来媳妇儿煎了荷包蛋,这会儿肚子正撑着呢。”
“再喝粥,怕是要把这金贵的鸡蛋给顶出来了,那多糟践东西。”
未来……媳妇儿?
这五个字,像五雷轰顶,狠狠劈在秦淮茹的天灵盖上!
她的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,手一软,那只豁了口的瓦罐“哐当”一声,掉在地上!
算不上结实的瓦罐,当场摔了个四分五裂。
那半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糊糊,混着泥土,在地上糊成难看的一滩。
“哎哟!你这孩子!”
赵玉梅惊呼一声,语气里带着责备,却没半点心疼的意思,赶紧拉着娄小娥往炕上又挪了挪,生怕那点脏水溅到“未来媳妇儿”的鞋上。
“看你这毛手毛脚的!多大的人了,连个碗都端不稳!”
秦淮茹傻傻地看着地上的碎片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。
她不是心疼那点棒子面。
她是心疼自己那点可怜的、一厢情愿的念想,就跟这个瓦罐一样,摔得稀碎,连片完整的都捡不起来了。
周野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,只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