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明白。”
慕尼黑,“远星”实验室的小会议室里,气氛同样火热,但更像是头脑风暴的“创作热”。
乔瓦尼·里奇,那个意大利前航天工程师,果然是个“异类”。他四十多岁,头发乱蓬蓬的,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,在一群衣着相对正式的德国工程师中格外扎眼。此刻,他正站在白板前,用红蓝白板笔疯狂地涂画着,语速飞快,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。
“为什么上面级的推进系统一定要是复杂的涡轮泵?看这里!我们可以用高压氦气挤压式供应!省掉涡轮泵,可靠性直接提升一个数量级!成本砍掉一半!”他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储箱和阀门示意图。
“但是比冲会降低,乔瓦尼。”一个德国工程师冷静地指出,“而且高压氦气储箱的重量和体积……”
“所以我们要用复合材料缠绕储箱!轻量化!至于比冲,”乔瓦尼眼睛发亮,“我们可以在喷注器设计和燃烧室构型上做文章,补偿一部分!关键是,这个思路简单、粗暴、可靠!特别适合低成本、快速响应的‘太空巴士’概念!”
汉斯抱着手臂坐在一旁,静静听着,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。乔瓦尼的想法天马行空,有些确实过于激进,但其中闪烁的、打破常规的锋芒,正是他们所需要的。
“乔瓦尼,你的想法很有启发性。”汉斯在乔瓦尼稍微喘气的间隙开口,“但我们不能只考虑原理。我们需要量化。用高压氦气挤压,具体需要多高的压力?现有或近期能获得的复合材料储罐技术能否承受?阀门和调节器的可靠性数据在哪里?比冲的损失,究竟需要多少额外推进剂来补偿?这些,都需要初步的计算和评估。”
“当然!给我数据!给我电脑!”乔瓦尼挥舞着手臂。
汉斯点点头,看向团队里的几个德国工程师:“汉斯-彼得,你带两个人,配合乔瓦尼,一周内,给出一份高压挤压方案与常规涡轮泵方案的初步对比分析报告,涵盖性能、质量、成本、可靠性、技术成熟度等所有维度。我们需要知道,这个‘异端’想法,到底离可行性有多远,或者,有多近。”
他又看向其他人:“其余人,继续深化我们原有的模块化设计思路。两条腿走路。最终,我们要向欧空局展示的不是一个确定的方案,而是几种清晰的、经过初步论证的技术路径,以及我们驾驭这些路径的能力。”
会议结束后,汉斯独自留在会议室,看着白板上那些狂放的线条和公式。窗外,慕尼黑的夜空又开始飘起细雪。
他想起了研究院的广播音乐,那些来自不同地域的旋律,最终交融成每天傍晚的背景音。
或许,创新的方案也是如此。需要一点意大利式的热情不羁,需要德国式的严谨精确,或许,还需要一些来自东方的、善于在约束中寻找最优解的智慧。
他将白板上的内容仔细拍下,加密,发给了王胖子。附言简短:“种子已播下,正在评估土壤。乔瓦尼名不虚传,是柄双刃剑。”
研究院,又是一个周末。
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。家属区里,几个苏联专家的孩子和中国孩子混在一起,在空地上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雪人,用了胡萝卜、煤球,还有一个不知哪儿找来的红色塑料桶当帽子。笑声清脆,穿透寒冷的空气。
李振华没有直接回家,他去了叶片工艺车间。小批量试产的准备正在收尾,崭新的生产流程看板已经挂上,地面用黄色油漆划出了清晰的区域和行走路线。
车间里很安静,只有设备低低的待机嗡鸣。但在那些看板上,在那些整洁的工具架上,在空气中似乎还未散尽的、金属粉末被激光熔融的微弱气息里,他感受到了一种之前没有的、秩序井然的“生产感”。
不再是实验室里精雕细琢一件艺术品,而是准备以稳定的节奏,复制出成百上千个达标的产品。
这是一种更基础、也更强大的力量。
他站了一会儿,转身离开。走到主楼前,广播里的钢琴曲正好到了尾声,余韵袅袅。
明天,又将是新的一周。主旋律将继续奏响,而在那些或激昂、或悠扬、或新奇的背景音里,属于这个时代、这群人的星空故事,正被一笔一划,扎实地写下。